梨耶。
我们的妹妹。
不能在这种地方失去她。
梨耶是我们的一部分,而我们也是梨耶的一部分。
「咦?咦?为什么不一起来?哥哥他们为什么没和梨耶一起来?」
幼稚园开学典礼当天,穿着可爱藏青色制服的梨耶在娃娃车抵达家门之前突然如此说道。大错特错地以为梨耶的问题是出于小孩特有的撒娇及无知的妈妈面露温柔的笑容,回答:「哥哥他们已经毕业了,不必再去了。」
「唔……?」梨耶歪着脑袋。「可是我们是在一起的啊!不能分开。」
这孩子完全不懂。伤透脑筋的妈妈又说:「虽然你们一直在一起,但不能因此不去学校或幼稚园啊!」
「这样就会分开啦!梨耶和哥哥他们会分开的!」
妈妈点了头。
「不行啦!分开好奇怪,梨耶会伤脑筋。分开好奇怪!」
「只分开一下下而已,梨耶要忍耐喔!大家都是这样啊!」妈妈如此说道。
「大家是什么?」
除了我和文男以外什么也不需要的梨耶不明白「大家」之意。
「大家就是大家啊!就是包含梨耶在内的其他人。」妈妈给了个愚蠢的答案。
「才没有其他人呢!」梨耶立即回答:「梨耶和哥哥他们就是全部了,剩下的……不知道。」
在梨耶的世界中,登场人物只有我和文男两个。
这就是完整的世界。
我和文男的思想虽然也与梨耶相同,但我们明白若不遵从世间的系统行动将难以生存,因此再三忍耐,度过了各自的孤独时间。为了防止其他人看穿我的心思,我总是陪着笑脸,随口附和别人的话题:但文男似乎无法习惯被独自丢到外界中,总是筑起拒绝之墙,在其中呼呼大睡度日。连文男都这样了,三人中最为年幼无知的梨耶又怎么可能适应外界的生活?
不……她甚至不具备「外界生活」的概念。
「不能这么说喔!这个世界不光是家里而已。」妈妈试图矫正梨耶的精神,但她的认知有着些微错误,,对我们来说,连这个家都是外人建造的场所。能令我们由衷安心、渴求的,是连爸妈也不存在的三人空间。当然,对于赋予我们住处、食物、床铺的爸妈,我心存感
激,但却完全不带爱情,也不瞭解爱情之意。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惭愧、歉疚,但我们真的不了解。
「梨耶才不去幼稚园!梨耶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梨耶不需要去其他地方,一点也不需要!」
梨耶虽能勉强承受我们上学时所感到的孤单,却无法忍受自己被移往他处.,她挥舞着黄色书包,发作似地开始大闹。初次见识梨耶这副模样的妈妈噙着困惑的泪水,将手放上梨耶小小的肩膀,说道:「别任性,很快就能看到妈妈了啊!」
「咦?才不是呢!」梨耶似乎讶异于自己的意思没被听懂,停下了动作;接着,她竟然说:「梨耶只想和哥哥他们永远在一起。」
啊!笨梨耶!这是禁句啊!我们这种只能存活在家庭这个迷你庭园里的小孩,是不能说出这句话的。
确实,爸妈和外人一样,都在我们慼兴趣的范围之外:无论妈妈怎样、爸爸如何,都和我们无关,虽然对他们怀有感谢之意,却也仅止于此。但也不能因此便说出真心话啊!
为了救出这个既笨又可爱的妹妹,我一面被无呼吸的痛苦折磨着,一面往前继续游动。为求缩短时间,我滚下楼梯;承受水流抗力的身体极为缓慢地下降,在未受冲击的状况下落至一楼。
一楼的水流移动似乎比二楼更为激烈,月历、遥控器、护唇膏、绘本及拖鞋浮在水中,如同浅眠时所见的梦境一般,非现实地四处移动。铿铿锵锵的声音透过水流传进耳中,是碗盘碰撞之声;妈妈精心收藏于碗柜中的成堆碗盘因大洪水而获得自由,以厨房为中心忘我地活动。「璋致活」的盘子、「皇家道尔顿」的咖啡杯、「明顿」的宽口杯、「RichardGinori」的玻璃器皿、「小篠弘子」的碗……各式餐具被漩涡吞没,舞向天花板。「sibilla」的马克杯从中飞出,宛若欲排除我这个不远之客似地冲了过来;我连忙护住脸,但马克杯却急速地失去劲道,沉落地板。
我从双臂的空隙中窥探被淹没的一楼,表面性的阖家团圆主舞台——餐桌映入厂眼帘”妈妈每天都在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餚,对我们虚伪的感动眼神毫不疑心,面露欣喜之色。其实什么食物都无所谓,无论是拉面、炖肉、侷饭或是烟燻肋排,我们全不感兴趣,只要能果腹即可。我、文男和梨耶都捨不得浪费时间在吃饭上,因此偏好简单的食物;我们讨厌牛蒡之类的坚硬菜餚,也讨厌不方便吃的蟹类料理。我们甚至梦想着能有吃过一次便足以活一辈子的食物。有好几次,我们为了提早制造三人独处的时间而狼吞虎咽:妈妈见状,又开始她那令人伤透脑筋的误会,说:「不必吃得那么急,还有很多。」每碰上这种情况,我为了不违背妈妈的期待并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总是勉强多添一碗饭……虚伪,一切都是虚伪的。我看着沉入水底的餐桌,回想起那段充满虚假却幸福的日常生活。
为了取回这种幸福,必须尽早救出梨耶:否则,我们将彻底结束。没有文字的小说、没有荧幕的电脑、没有屋顶的房子、没有灯管的灯、没有刀片的小刀、没有墨水的笔、没有天线的收音机、缺了几块的拼图、没有鞋底的鞋子、没泷气的足球……我们将沦落为这类不具意义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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