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愤怒愤怒愤怒_[日]佐藤友哉【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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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失去梨耶,我和文男会变得如何?该何去何从?

  各自生活,与过去无视的外人建立关系。

  这样的念头浮现于脑海中,但成功的可能性小得令人绝望。我一再说过,我们不需要外界;每当有事外出时,我们总觉得自己是待在坚固的薄膜内,透过薄膜看着外界。

  一切皆无感觉。

  一切皆无关系。

  电车上的大量他人、教室里嬉笑怒骂的大量他人、家家户户中的大量他人、生存于地球上的大量他人——看在我眼里,这些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当我遵从世俗的规矩和同学在下课时间聊天时,偶尔会听不见对方约话语;一想到现在交谈的他人与自己毫无关系,文男和梨耶以外的所有概念便在瞬间化为透明,并令我再次感受到包覆自己的薄膜。校外旅行等长期见不到文男与梨耶的场合,这种情形更为严重,有时甚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就寝前,旁观着同学嬉闹,只觉得毫无关系的大量外人正积极活动以主张自我;同时,又为自己的孤立不安,感到剧烈的干涸。然而,没有人发现我的状况,即使我诉说这股干涸感,他们也全无反应。此时,我才惊觉自己与他人使用的语言不同,干涸感更加增长。

  何谓他人?

  我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而像样的答案却未曾浮现过。

  如字面所示,他人便是「其他」的「人」,不需要主动建立关系……不,不是的,我甚至不认为是「其他」的「人J..我原本就不了解「其他」的意义,而「人」这个字眼来得更为神秘。我、文男和梨耶,对于这三个封闭得无可救药的人而书,无论如何探究,外界的事物仍只是毫无关系的存在。当然,我知道这种想法并不寻常;我也知道,我们三人以外的人,都是与他人一面交流、一面生活。家人、朋友、上司、情人……与这些他人密切且牵缠地来往,藉此确立自我。被我认定是风景的无数他人,每天都在未曾深思的情况下做着这些事,而他们也完全理解这种行为;然而,每当我将他们代换为自己并进行思考时,一切即会变得无色透明、无臭无味,变得空洞。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与他人产生交集的样子。

  从幼稚园归来的梨耶活像误进巨大的冰箱并被关在里头一般,脸色铁青。

  「人家还是不懂……」梨耶颤抖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那边有好多东西,但全都是透明的!梨耶一直待在透明的地方!而且那里好冷喔!梨耶吓死了……哥哥,那是什么?」

  我无法回答梨耶的问题

  因为我也觉得他人是透明的。

  但是,这么下去不行。

  我们越是成长,越是孤立。

  一上国中,上课时间增加,我们相处的时间便会缩短;进了高中后比例愈增,而这一带没有大学,届时只能搭电车通学,共有的时间将越来越少;就业后,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三人就更难一起生活。活到三、四十岁,兄妹三人还住在一块儿,自是世俗规矩所不能见容;再说,肯定会有「他人」逼着我们干结婚之类的麻烦事。这些我都懂;是啊,目前还好,但……以后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为了那个时刻练习。

  为免届时崩溃,我们必须练习忍耐长时间的孤立。

  幼稚园便是练习场。我以这段话来代替回答,但幼小的梨耶却不解其意,仍一派乐天地说:「明天大家一起去幼稚园吧!」令我伤心。

  餐具乘着水流冲撞冰箱,冰箱门应声而开:见状,我回过神来。现在我人在水中,而梨耶正身陷危机,不容许我好整以暇地回忆往事。正当我如此判断并划水转换方向时,冰箱里飞出了大量的食品;「菠菜」不停地打转,「青花鱼块」似乎没发现自己已被大卸八块,仍悠闲地游水;「盖子没关的人造奶油」在彩色油膜的包覆下移动着,「烤虾」犹如找回生命般精神奕奕地摇摆,「水煮芦笋」如飞弹似地上升,「面线」的残渣扩散开来。

  天啊……尽是些与我无关的东西。这么多「物质」横溢,为什么我需要的只有文男和梨耶?我发觉自己正品嚐着新鲜的愤怒滋味。

  泛滥于世上的各种「物质」、各色「话语」,为何无法对我们产生影响?

  我们以外的他人,似乎都是一面大量消费世上的「物质」和「话语」,一面生活:他们购买并消费各样「物质」,聆听并诉说各色「话语」,藉此获得生活中的各种情感。然而,我们却没这么做,无法这么做。对于只需要彼此的我们而言,「物质」够用即可,太多反而成了障碍物,「话语」亦然。倘若只有我们三人独处,几乎无须说话;但其他人硬是前来攀谈,我们就得说明、说谎或提出主张。我漠然地明白:购买与消费「物质」,吸收与发出「话语」,是圆滑处世的必须材料。

  若能成为对「物质」与「语言」感兴趣且需要他人的人,该有多轻松?希望拥有更多的「物质」、倾吐更多的「话语」,予人良好印象,让人理解自己——思考迴路若能变成如此,该有多好?

  我曾被这种诱惑的漩涡吞噬,因为我痛切地感受到我们的封闭性是多么不利于活在世上。假如居住在地球上的大量他人是人类,我们便是恐龙;不具多样性,面临种族危机的可怜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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