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我不能拿。」
「可以的。你会拿的。」他父亲隔着金属网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东西着火似的,他脸上所有的筋疲力尽、所有的绝望都一扫而空。「这个表值一大笔钱,但也就只是一块金属而已。你用这个去赎你的命,听到没?你把表交给那个义大利恶魔,买回你的命。」
乔抓住那个怀表,因为刚从他父亲的口袋掏出来,表壳还是温的,像一颗心脏般,在他掌中滴答作响。
他在食堂里告诉马索。不是有意的,事先没想到会发生。他本来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每次吃饭时,乔都跟裴司卡托瑞那帮人一起坐,但不是跟马索本人坐在最重要的那桌。乔平常是坐隔壁桌,同桌有主持监狱内赌局的里科·盖斯特梅耶,负责在警卫休息区地下室制造琴酒的赖瑞·康恩。这会儿乔跟他父亲会面回来后,在平常的老位子坐下,对面是里科和一个来自梭葛斯的伪造犯厄尼·罗兰,但马索的一个贴身随从希波,法西尼过来把他们两个赶走,于是只剩乔,看着在他对面坐下的马索,左右分别是纳尔多·阿里安特和希波·法西尼。
「所以会是什么时候?」马索问。
「什么?」
马索露出困惑的表情,每次碰到有人重复问他说什么,他都会这样。「乔瑟夫。」
乔觉得自己的胸口和喉咙发紧。「他不肯。」
纳尔多·阿里安特摇着头,轻声低笑起来。
马索说,「他拒绝了?」
乔点头。
马索看看纳尔多,然后又看看希波,法西尼。好半天没人说话。乔低头看着自己的食物,感觉到逐渐变冷了,感觉到自己该赶紧开始吃,在这里如果漏掉一餐没吃,你很快就会变得虚弱。
「乔瑟夫,看着我。」
乔看着桌子对面。那张瞪着他的脸似乎愉快而好奇,像一只狼在最料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窝刚生出来的小鸡。
「你为什么不更努力说服你父亲呢?」
乔说,「裴司卡托瑞先生,我试过了。」
马索朝左右看看两个手下。「他试过了。」
纳尔多·阿里安特微笑,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像蝙蝠挂在洞穴中。「试得还不够用力。」
「听我说,他给了我一个东西。」
「他……?」马索一手放在耳朵后面。
「给了我一个东西要交给你。」乔把怀表递到桌子对面。
马索打量着那个金表盖,打开来,看着里面的表面,再看看表盖内面镌刻着百达翡丽的优雅字样。他赞许地扬起双眉。
「这是一九〇二年款,十八K金。」他对纳尔多说。然后转向乔。「当初只制造了两千个,比我住的房子还值钱。一个警察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九〇八年侦破了一桩银行抢案,」乔说,重复着他艾迪叔叔说过一百遍、但他父亲从来不谈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柯蒙广场。他在其中一名抢匪杀掉银行经理之前,先下手杀了抢匪。」
「于是那个银行经理给了他这个表?」
乔摇摇头。「是银行董事长给的。经理是他儿子。」
「所以现在他把这个表给我,要救他自己的儿子?」
乔点头。
「我有三个儿子,你知道吗?」
乔说,「是,我听说过。」
「所以我懂得为人父亲的心情,也知道父亲有多爱自己的儿子。」
马索往后靠坐,看了那个表一会儿。最后他叹了口气,把怀表放进口袋。他伸手到桌子对面,拍了乔的手三下。「等你下次见到你老头,帮我谢谢他这个礼物。」马索站起来。「然后他妈的叫他乖乖做我吩咐的事情。」
马索的手下全都站起来,一起离开了食堂。
在狱中的链条工场工作完毕,回到自己的囚室时,乔又热又脏,还看到三个从没见过的人在里头等着他。双层床没有搬回来,但床垫搬回来了。那三个人就坐在床垫上。他的床垫被孤立在一旁,贴着那扇高窗的墙底,离房门最远。其中两个人他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第三个有点眼熟。那人年约三十,矮矮的,但是脸很长,下巴和鼻子一样尖,耳朵顶端也很尖。乔努力回想他在这座监狱里得知的所有名字和脸孔,想到这个人是埃米尔·娄森的一个手下巴佐·契基斯,同样是无期徒刑,没有假释的希望。据说他曾在却尔西市的一间地下室,把他杀害的那名男孩的手指吃掉。
乔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得够久,好显示他不怕他们。他其实很怕,他们也回瞪着他,偶尔眨眨眼,但是都没讲话。所以乔也没开口。
那三个人后来似乎看他看累了,于是开始玩牌。筹码是骨头。小小的,鹌鹑或童子鸡或小型鸟类的骨头。他们把骨头装在小帆布袋里。那些煮到发白的骨头互相碰撞发出喀啦声。熄灯后,那三个人选继续玩,除了「加码」和「跟牌」和「不跟了」之外,还是都没讲话。偶尔其中一个会朝乔看一眼,但目光都不会停留太久,就又回去继续玩牌。
等到楼梯上的灯也熄掉,囚室里面就完全黑了。那三个人想打完最后一手牌,但巴佐·契基斯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操他妈的,」然后是卡片刮过地面的声音和骨头放回袋中的喀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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