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驶离火车站时,迪昂说,「伸手到座位底下。你会找到一个老朋友。」
乔照办了,摸出来一把萨维奇点三二口径的自动手枪。握柄上有印第安人头像,枪管三寸半。乔把枪放进他长裤右边的口袋,告诉迪昂说他需要枪套,有点不高兴迪昂竟没有想到要带一个来。
「你要我的吗?」迪昂说。
「不用了,」乔说。「不要紧。」
「我的可以给你。」
「不用了,」乔说,觉得要花点时间才能习惯当老大。「我只是想赶紧要一个。」
「天黑之前,」迪昂说。「不会再晚了,我保证。」
这里的车阵移动得很慢,就像其他的一切。迪昂开着车驶入伊柏市【※伊柏市(Ybor City)为紧邻坦帕市中心的东北边地带,虽名为「市」,其实只是一个区域名。伊柏市因雪茄制造而兴起,是传统上的拉丁区,向来以多元种族与文化着称。】,天空不再是一片死白,而是被工厂冒出来的烟染成一种红褐色调。雪茄,迪昂解释,构成了这一带街坊。他指着那些砖造建筑物和高高的烟囱,以及比较矮小的建筑物——有些只是散弹枪木屋【※散弹枪木屋(shorgun shack)指的是一种正面狭窄、侧面很长的房屋构造。屋内没有走廊,房间是一个接一个排成长条形。此建筑形式于南北战争末期出现,随即传遍美国南方各地。】,前后门都开着——里头的工人正躬身坐在桌前卷雪茄。
他迅速念出一堆西班牙文名字——艾尔·瑞罗荷和古耶斯塔—雷、布思提优、赛乐斯提诺·维加、艾尔·帕莱索、拉·皮拉、拉·特罗查、艾尔·纳兰哈尔、裴菲克托·盖西亚。他告诉乔,所有工厂里最受人尊敬的职位就是朗读者,他会坐在工坊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朗读伟大的小说给辛苦的工人们听。他解释雪茄工人的西班牙文叫tabdquero;那些小工坊是chinccal,或英文称为鹿眼;而烟囱飘出来的食物气味则大概是bolos或empanadas。
「你听听,」乔吹了声口哨。「讲起来溜得像西班牙国王似的。」
「在这一带非得讲不可,」迪昂说。「还有义大利语。你最好温习一下。」
「你们会讲义大利语,我大哥也会,不过我从来没学会。」
「唔,希望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学得很快。我们之所以在伊柏市这里发展,是因为这个城市其他地方都不会来烦我们。据他们所知,我们只是肮脏的西班牙语裔和肮脏的义大利佬,只要我们别制造太多噪音,雪茄工人也别再罢工,闹得老板们报警来搞得大家伤脑筋,那么他们就随便我们。」他转上第七大道,显然是一条主要干道,人行道旁是加了护墙板的两层楼建筑物,有宽阔的露台和锻铁棚架和砖造或灰泥的正面,让乔回想起两年前他在纽奥良所度过那个失忆的周末。大道中央有电车轨道,乔看到一辆有轨电车从几个街区外驶过来,车头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在热浪中重新出现。
「你会以为我们都处得很好,」迪昂说,「但是不见得。义大利人和古巴人都不跟其他人打交道。可是黑古巴人恨自古巴人,而自古巴人觉得黑古巴人只是黑鬼,两者又都瞧不起其他族裔。所有的古巴人都恨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认为古巴人是一群高傲的蠢货,打从一八九八年美国解放他们之后,就忘了自己的身分。然后古巴人和西班牙人都瞧不起波多黎各人,而人人又都贬低多明尼加人。义大利人只尊敬那些搭船从义大利来的人,而美国佬有时还真以为谁在乎他们的想法。」
「你真的称我们是美国佬?」
「我是义大利人啊,」迪昂说,左转进入另一条宽阔的大道,不过这条路没铺柏油。「在这一带呢,当义大利人很光荣的。」
乔看到蓝色的墨西哥湾,还有港口的船只和高高的起重机。他闻得到盐、浮油、低潮的气味。
「坦帕港,」迪昂说着比了个炫耀的手势,同时开车沿着红砖街道往前,路上不时有冒着柴油废气的堆高机挡着路,还有起重机高高吊着两吨重的栈板经过他们头顶;包着栈板的绳网影子投在他们的挡风玻璃上。汽笛响声传来。
迪昂停在一个下凹的装卸货区上方,两人下车,看着底下的工人拆开一大捆印着「瓜地马拉,艾斯昆提亚」的粗麻布袋。从气味判断,乔知道有些装了咖啡,有些装了巧克力。六个男人立刻把货物卸下,刚刚那辆起重机吊着绳网和空栈板后退,男人们则穿过一道门消失了。
迪昂带着乔走向梯子,开始爬下去。
「要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到了装卸货区底部,那些男人已经关上门。他和迪昂站在一片泥土地上,闻起来有各种曾在坦帕阳光下卸过的货品气味——香蕉和凤梨和谷物。石油和马铃薯和煤气和醋。火药。臭烂的水果和新鲜的咖啡,脚下的泥土被踩得吱嘎响。迪昂手扶着梯子对面的水泥墙,手往右推,墙也跟着右移,一道门忽然就从缝隙里冒出来,但乔站在两尺外,看不到缝隙在哪里。迪昂在门上敲两下,等了一会儿,嘴唇默念数着。然后又敲了四下,门里传来一个声音。「谁啊?」
「壁炉。」迪昂说,门开了。
里头是一条走道,细窄得就像门里等着的那个人,他穿的衬衫原来可能是白的,但已经长年被汗水染黄了,下身是棕色丹宁布长裤,脖子围了一条方巾,头上戴着牛仔帽,一把轮转手枪插在长裤的腰带上。那牛仔朝迪昂点了个头,让他们进去,然后又把墙推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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