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错乱的人。想死的人。认为幸福只是安抚人心之谎言的人。但乔见识过幸福,他知道幸福的滋味。而现在他冒着再也不能体验幸福的危险,运送一件威力足以把三十吨引擎炸得穿透钢制船身的爆炸物。
一旦爆炸,就什么都不剩了。没有汽车,没有衣服。他的三十颗牙齿会飞散到坦帕湾内,就像丢进喷泉里的铜板一样。要是运气好的话,或许他们能找到一根指节,寄回波士顿,下葬在他雪松林墓园的家族墓地里。
最后一哩路是最可怕的。他们下了甘狄大桥,沿着一条与铁轨平行的泥土路行驶,道路的右半边在热气中崩塌,到处都是裂缝。闻起来一股霉味,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进那堆温热的烂泥中,死在里头,而且会待在那儿直到变成化石。他们驶入一片高高的红树林中,软地上到处都是水洼和深洞。在这片地带开了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丹尼尔·德苏札的木屋,他是帮里最会制作隐藏机关装置的工匠。
他帮他们做了个底部有夹层的工具箱。他按照乔的吩咐,把那个工具箱弄得很脏,弄得不光是有润滑油脂味、泥土味,还有一股陈旧的气味。不过放在里头的工具都是一流的,而且保存得很好,有些还用油布包起来,全都刚清理过、上了润滑油。
在那个只有一个房间的木屋内,他们站在餐桌旁,看丹尼尔示范如何打开那个夹层。他怀孕的老婆脚步蹒跚地经过他们旁边,走向屋外的厕所,他的两个小孩拿着两个破布缝成的粗糙玩偶在地板上玩。乔注意到地板上有一个床垫是小孩的,另一个床垫是大人的,两个床垫上头都没有床单或枕头。一只杂种狗晃进来又晃出去,不断嗅着。到处都是苍蝇,还有蚊子。丹尼尔·德苏札检查着薛尔登的炸弹,是出于无聊好奇或纯粹发神经,乔看不出来,因为他已经麻木了,站在那里等着要去见上帝。只见德苏札用一根螺丝起子戳进那个炸弹,同时他太太又回到屋子,去打那只狗。两个小孩开始为了一个破布玩偶打起架来,尖叫个不停,直到德苏札狠狠瞪了她太太一眼。她放开狗,开始揍两个小孩,拍打着他们的脸部和颈部。
两个小孩震惊又愤慨地哭号起来。
「你们弄到的这玩意儿,做得真不错,」德苏札说。「非常了不起。」
两个小孩里比较小的那个,是个五岁左右的男孩,此时停下不哭了。之前他惊愕又愤怒地哭号个不停,这会儿忽然就像火柴熄灭般完全停止,脸上也没了表情。他从地上捡起一把父亲的扳手,朝那只狗的头侧敲过去。那狗吠叫着,看起来像是要朝那男孩扑去,但接着又退缩,然后匆忙溜出木屋。
「我要么就揍死那只狗,要么就揍死那个小鬼,」德苏札说,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工具箱。「总有一个。」
乔跟他们的炸弹客曼尼·布思塔蒙帖碰面,地点在古巴圈会所的图书室,里头除了乔之外,每个人都在抽雪茄,连葛瑞丝艾拉都不例外。在外头的街道上,情形也一样——九岁或十岁的小孩走在路上,嘴里衔着有他们手臂那么粗的雪茄。每回乔点燃他细瘦的穆拉德牌香烟,就觉得整个城市都在嘲笑他,但他抽雪茄会头痛。不过那天晚上,他看着图书室里大家头顶上褐色的浓厚烟雾,猜想自己一定得习惯头痛了。
曼尼·布思塔蒙帖本来是哈瓦那的土木工程师。很不幸,他儿子在哈瓦那大学就读时,加入了公开反对马查多政权的学生联盟。后来马查多关闭了哈瓦那大学,废除学生联盟。有一天太阳下山后几分钟,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来到曼尼·布思塔蒙帖的房子。他们逼着他儿子跪在厨房,朝他脸部开枪,接着又射杀了曼尼的老婆,因为她骂他们是禽兽。曼尼则被关进牢里。后来出狱时,大家建议他最好离开古巴。
那天晚上十点,曼尼在图书室内把这些告诉乔。乔假设,用意是要向他保证曼尼的奉献精神。乔不怀疑他的奉献精神,而是怀疑他的速度。曼尼身高一五八公分,五短身材。爬完一道楼梯,就气喘吁吁。
他们正在复习那艘军舰的平面图。那艘船第一次进港时,曼尼上船保养过引擎。
迪昂问,为什么海军没有自己的工程师?
「他们有,」曼尼说。「可是如果有机会,他们就会找个……专家,来看看那些旧引擎。这艘船已经二十五岁了。原来是一艘……」他弹着手指,跟葛瑞丝艾拉迅速讲着西班牙语。
「一艘豪华客轮。」葛瑞丝艾拉对着大家说。
「没错,」曼尼说。他又迅速跟她讲西班牙语,讲了一整段。他讲完后,她解释说那艘船是在大战时期卖给海军的,然后转为医疗船。最近又改为运输船,船上官兵有三百人。
「轮机室在哪里?」乔问。
曼尼又跟葛瑞丝艾拉说,由她翻译。这样其实反倒快得多。
「在船尾,底层。」
乔问曼尼,「如果你半夜被叫上船,会碰到什么人?」
他开口本来要跟乔说话,然后又转向葛瑞丝艾拉,问了一个问题。
「警察?」她说,皱起眉毛。
他摇摇头,又跟她说了些话。
「啊,」她说,「是的,我懂了。」她转向乔。「他的意思是海上的警察。」
「海岸巡逻队。」乔说,看着迪昂。「你对付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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