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离开码头边,走到第九大道的一家小餐馆,跟葛瑞丝艾拉会合。他们坐在室外的石柱廊下,望着一辆电车沿着街道中央的轨道哗啦啦驶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几个乘客上车,几个乘客下车,然后电车又哗啦啦开走了。
「有没有查到他的下落?」葛瑞丝艾拉问。
乔摇摇头。「不过迪昂在那边守着,还派了两个人混在人群里,所以……」他耸耸肩,啜着他的古巴咖啡。他一整夜没睡,前天夜里也没睡多少,但只要有古巴咖啡喝,他觉得自己可以连续撑一个星期不睡。
「他们在这个玩意儿里面放了什么?古柯硷?」
葛瑞丝艾拉说,「只有咖啡而已。」
「那就像是说,伏特加只不过是马铃薯汁而已。」他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回碟里。「你想念那边吗?」
「古巴?」
「是啊。」
她点点头。「很想念。」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她望着外头的街上,仿佛马路对面就可以看到哈瓦那。「你怕热。」
「什么?」
「你,」她说。「你老是在扇风,用手,或是用帽子。我看到你老抬头看着太阳皱眉头,好像想叫太阳快点下山。」
「我都不晓得有那么明显。」
「你现在就这样。」
她说得没错。他现在就拿着帽子在脑袋旁边扇风。「这种热法?有些人会说就像住在太阳上头。我要说这就像住在太阳里头。基督啊。你们在这里怎么有办法正常过日子?」
她往后靠坐在椅子上,漂亮的褐色颈项成弧形靠着铸铁椅背。「我永远不会觉得太热。」
「那你就是疯了。」
她大笑,他看到笑声涌出她的喉咙。她闭上双眼。「所以你怕热,可是又跑来这里。」
「是啊。」
她睁开眼睛,歪头看着他。「为什么?」
他怀疑——不,他很确定——他以前对艾玛的感觉是爱。所以葛瑞丝艾拉,柯拉列斯在他心中撩起的,就是欲望了。但这种欲望完全不像他之前所碰到过的。他这辈子见过那么黑的眼珠吗?她的一举一动都有种慵懒——从走路,到吸雪茄,到拿起一枝铅笔——很容易想像成她慵懒地紧贴着他的身子,带着他进入她,同时在他耳边长叹一声。她身上的那种佣懒不是懒惰,而是精确。时间无法拘束它;反之,它会让时间延长,符合她的期望。
难怪他小时候读教会学校时,那些修女们会那么严厉斥责欲望和贪婪之罪。欲望和贪婪比癌症更能控制你,杀掉你的速度要快两倍。
「为什么?」他说,一时之间根本不晓得他们谈到哪里了。
她好奇望着他。「是啊,为什么?」
「一份工作。」他说。
「我来到这里,也是同样的理由。」
「来卷雪茄?」
她直起身子点点头。「这里的薪水比哈瓦那要好太多了。我大部分都寄回家里。等到我丈夫出狱,我们会再决定要住在哪里。」
「啊,」乔说。「你结婚了。」
「没错。」
他看到她眼中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或者那是他想像出来的?
「可是你丈夫在坐牢。」
葛瑞丝艾拉又是点点头。「但不是因为你那一行的事情。」
「我这一行是什么事情?」
她手朝空中晃了一下。「你那些肮脏的小小犯罪活动。」
「啊,原来我是在做这些。」他点点头。「我还一直不晓得呢。」
「亚当是为了更崇高的信念奋战。」
「那这样要判几年?」
她的脸暗下来,玩笑结束了。「他被刑求,要他供出自己的同谋是谁——就是我和艾斯特班。可是他不肯说。无论他们怎么折磨他。」她张着嘴巴,双眼中的亮光让乔想起昨夜看到的闪电。「我寄钱不是寄回自己家,因为我没有家。我是寄给亚当的家人,好让他们能把他救出狱,回到我身边。」
他所感觉到的只不过是欲望,或其实是他尚未搞清的什么吗?或许是他太累了,加上坐了两年牢,加上天气太热。或许是这样吧,大概是。然而,他深受某部分的她所吸引,那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他怀疑那部分的她已经破损不堪,既害怕又愤怒,同时又抱着希望。但在她内心深处,有个什么打动了他。
「他很幸运。」乔说。
她嘴巴张开,这才明白没什么好反驳的。
「非常幸运。」乔站起来,在桌上摆了几个硬币。「现在该去打那通电话了。」
他们在伊柏东区一家破产的雪茄工厂后头打了那通电话。两人坐在空荡办公室里灰尘遍布的地板上,乔拨着号码时,葛瑞丝艾拉站在他身后,最后一次看着纸上那些字,那是他在昨天半夜十二点左右,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市区版编辑部,」电话另一头的那名男子说,乔把话筒递给葛瑞丝艾拉。
葛瑞丝艾拉说,「昨天夜里我们战胜了美国帝国主义。你知道仁慈号军舰爆炸的事情吗?」
乔听得到那名男子的声音。「是的,是的,我知道。」
「那是我们安达鲁西亚民族联盟做的。我们发誓,还要直接攻击所有海军士兵和美国武装部队,直到古巴回到真正的主人,也就是西班牙人民手中。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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