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的所有门都至少有六寸厚,上头装了黑色铁制的羊角铰链和门闩。乔帮忙设计了三楼那个有拱形天花板的会客厅,以及一个俯瞰着屋后小巷的平顶阳台。那只是一处多余的阳台,他常常忘记它的存在。因为家里已经有环绕着屋子其他各处的二楼阳台,而三楼的铸铁游廊又宽得像马路。
一旦乔开始忙,就停不下来。有幸获邀参加葛瑞丝艾拉慈善募款会的客人,总是不禁把注意力放在三楼的会客厅,或是一楼有宽敞楼梯的华丽大厅,或是进口的丝质窗帘、义大利主教椅、拿破仑三世时代的穿衣镜和附属灯台、来自佛罗伦斯的大理石壁炉架,或是从艾斯特班所建议的一家巴黎画廊买来的镀金框油画。有的墙面是裸露的奥古斯塔方砖,有的墙面贴着蜡光纸或印了花纹,还有的以灰泥制造出流行的裂纹效果。屋子前侧铺着拼花地板,后侧则是石头地板,好让屋内保持凉爽。夏天时,桌椅都罩着白棉布套,枝形吊灯外头还罩着纱网,以防止昆虫飞进去。主卧室大床以及浴室的爪足浴缸上头,都有蚊帐垂挂下来,一日结束时,乔和葛瑞丝艾拉常带着一瓶葡萄酒在里头相聚,听着下方街道传来的喧哗声。
葛瑞丝艾拉因为富裕而失去了朋友。大部分都是她在雪茄工厂的同事,以及早年在古巴圈会所一起当义工所认识的。他们并不是嫉妒葛瑞丝艾拉的暴富和好运(虽然少数人的确是如此),而是怕去她家时会不小心碰坏或打破什么昂贵的东西。他们在她家总是坐立不安,而且很快就没有共同话题可聊了。
在伊柏,大家都称这栋房子是「市长官邸」,但乔要到至少一年以后才知道,因为大家都是背着他偷偷讲。
同时,他和苏阿瑞兹姐弟的合伙关系,则在一个极不稳定的行业里,创造出令人欣羡的稳定性。乔和艾斯特班在第七大道的地标戏院建了一座蒸馏酒厂,然后又在罗梅洛饭店的厨房后头建了一座,保持得很干净且持续生产。他们把所有家庭式小店纳入旗下,给他们更高的抽成和更好的产品,连原本亚伯,怀特旗下的酒馆也不例外。他们买了速度更快的船,又把他们所有卡车和运输汽车的引擎换新。他们买了一架双人座水上飞机,以掩护墨西哥湾地区的运输。飞机驾驶员是前墨西哥革命分子法鲁柯·迪亚兹,很有才干却也很疯狂。他一脸年代久远、深如指尖的痘疤,一头又白又油的长发像是湿义大和面,不断游说乔在乘客座安装一把机关枪,说是「以防万一」。乔指出因为他是单独飞行,所以碰到万一的时候,也没有人可以操作机关枪。法鲁柯于是答应妥协,只装了枪架,没装机关枪。
陆地运输的部分,他们买通了南部和东海岸的所有路线,乔的推断是,如果他们付过路费给南部各州的黑帮,这些黑帮就会买通各地的警察,那么他们被逮捕并损失货物的比例,就会下降三成到三成五。
结果下降了七成。
在乔和艾斯特班手上,他们的营业额立刻从一年一百万,暴增为一年六百万。
这段期间,全球金融危机持续恶化,冲击随着每一天、每个月都愈来愈强烈。人们需要工作,需要住处,也需要希望。当这些都证实不可得之时,他们就转而求助于杯中物。
恶习可以对抗经济萧条。
当时其他方法都几乎已经失效。即使乔不受经济萧条影响,但他也跟其他每个人一样,被这个国家过去几年的急速衰退弄得不知所措。从一九二九年的股市崩盘开始,一万家银行倒闭,一千三百万人失业。胡佛总统在竞选连任时,还一直大谈隧道尽头的亮光,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判定,那个亮光是源自于迎面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就要冲过来辗死他们。最后胡佛孤注一掷,针对最富有的人民开刀,把最高所得税率从二五%调高为六三%,也因而失去他仅存的支持者。
在大坦帕地区,经济状况反常地飞升,造船业和罐头工厂蓬勃发展。但伊柏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雪茄工厂开始倒闭,速度比银行还快。卷雪茄机器取代了人工。收音机代替了朗读人。便宜的香烟成为全国最新的合法恶习,雪茄销售量暴跌超过五成。十来家工厂的工人举行罢工,却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被受雇暴徒、警察、三K党镇压。义大利人成群离开伊柏。西班牙人也开始搬走。
葛瑞丝艾拉也失去了工作。乔欣然接受——好几个月以来,他都希望她能辞掉小路雪茄工厂的工作。她对他的组织太有价值了。她会去接那些刚搭船抵达坦帕的古巴人,看他们需要什么,送他们到社团会所或医院或古巴人开的旅馆。如果她看到有适合乔那边的人才,她就会去跟对方提起有这么个独特的工作机会。
此外,因为她慈善家的天性,加上乔和艾斯特班洗钱的需要,于是乔买下了大约百分之五的伊柏市。他买下两家倒闭的雪茄厂,重新雇用所有工人,又把一家倒闭的百货公司改为学校,把一家破产的水管供应商改为免费诊所。他把八栋空荡的建筑物改成地下酒吧,不过从街上看,全都像是门面的样子:一家男装店,一家烟草店,两家花店,三家肉商,还有一家希腊简餐店,后来让每个人大为惊讶——尤其是乔自己——的是,这家希腊简餐店经营得非常成功,乔他们还得把餐厅厨师的其余家人从雅典接来,又在往东七个街区处开了另外一家姐妹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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