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两把擦干眼睛,随口应了一声“我这就来!”同时急急卷起白帛,放回盒子,盖好盒盖,藏到枕头内侧,这才起身出去。
晚饭时,硃安世畅饮谈笑,韩嬉三人望着他,全都有些惊异纳闷。
他心想:等他们察觉,我已是死人了,这是与朋友们最后一次饮酒,当得尽兴。于是假托说愁烦无益,不如开怀畅饮,而后好好寻思救人之策。三人听了,方始放心。硃安世感念三人待己之恩,尽心敬了几轮酒。
吃饱喝足后,他装作大醉,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间,蒙头便睡。
睡到半夜,他睁眼醒来,起身用壶里冷水抹了把脸,换上夜行黑衣,背好夜行包。因想着倘若刘彘离得远,得飞掷兵刃刺他,便弃刀不用,取下墙上所挂一把好剑,随身佩好。
临出门,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枕畔那只木盒,他怕樊、郭、韩嬉三人察觉,故而没敢提及。不过他们都知道这《论语》是他留给自己儿子的,自己死后,他们定会找到郦袖母子,将《论语》交给郦袖。不必担心。
他转身轻轻开门,翻墙出院,向长安奔去。
奔到双凤阙下,他攀上飞阁,越过城墙,滑入城中,避开路上巡卫,穿街过巷,来到司马迁宅前。
翻墙进去,见北面一扇窗还亮着灯。过去一看,房内一人在灯下执笔写文,正是司马迁。
他轻扣窗棂,低声唤道:“司马先生,我是硃安世。”
司马迁听到声响,先是一惊,随即辨出他的声音,忙开门让他进去。
“司马先生,请恕我深夜惊扰,我是来问一件事,问完就走。”
“什么事?”
“天子现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先生最好不要问,你只需告诉我便可。”
“建章宫。”
“明日早朝什么时辰?”
“卯时。”
“罢朝后呢?”
“天子要去上林苑游猎。”
“骑队在哪里等候?”
“玉堂之南。”
“好,多谢!告辞!”硃安世转身出门。
司马迁追上来问:“硃兄弟,暂停一步,你究竟意欲何为?而且,我也有事问你,那孔壁《论语》——”
硃安世心中有事,更怕牵连到司马迁,因此并不答言,快步出门,纵身跳上墙头,翻身跃下,原路返回。
他又爬上飞阁,攀着辇道下的横木,躲过上面巡卫,凌空攀行半里多,越过城墙,来到建章宫,溜下飞阁石柱,躲进草木丛中。
这时已经是凌晨,天子早朝在建章前殿。上次进宫营救驩儿前,他曾细细查看过建章宫地图,从他藏身处向西直行一里多路,到宫区中央便是建章前殿。正南对着玉堂,前殿与玉堂之间,则是中龙华门。
硃安世知道刘彘寝处必定守卫森严,故而没有打问。行刺只能在途中,正巧刘彘罢朝后要去上林苑,必定是下建章前殿,走中央大道,穿中龙华门,过玉堂,出建章南门。既然骑队在玉堂之南等候,自前殿到玉堂,途中只有常备护卫。
于是,他避开巡守,一路潜行,来到南端的鼓簧宫。又沿着宫墙折向西面,趁着天色昏蒙,一路躲避,到达南区中央的玉堂。
堂下有间黄门寝室门虚掩着,他推门溜了进去,房内无人,应该是应卯去了,正好藏身。
他透过窗户,查看地形,见北面一座门阙,巍然轩昂,是中龙华门。通过此门,一条青玉大道,直达建章前殿。宫中人行走,都是沿着周边阁道,宫殿之间场阔数里,空空荡荡,根本无处藏身。他窥望良久,抬头看到中龙华门,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趁天色未亮,离了玉堂,悄悄行至中龙华门下。
中龙华门门檐距地有两、三丈高,硃安世取出绳钩,向上用力一抛,勾住檐角,随后猱身上攀,不多时,攀到门顶。顶上四角飞檐,檐脊各有一条木雕漆金的飞龙,龙身径长两尺余,刚好能遮住身子。他便蹑足来到左边两条檐脊交会处,缩身伏在凹角里,四处一望,周围宫殿在几十丈之外,若不细看,应不会有人发觉。
他趴伏在那里观望,半晌,晨曦微露,天色渐亮,隐约遥见建章前殿高台上,黄门宫女往来急行,应该是快要早朝了。果然,不多时,就见许多官员陆续由阁道登上殿侧台阶,依次从大殿边门进去。
他抬头向西北遥望,越过宫殿高墙,那边是太液池,能依稀望见青峰耸立、白水蒸雾,水中央隐现一座楼台,是渐台,驩儿正在那里,被囚在石室之中。
他默默道:驩儿,硃叔叔来救你了。
过不多时,只见一队宫卫护着一辆金碧辉煌的八马车驾,行至中央台阶之下,马头朝南停好,宫卫分作两列,整齐侍立于车驾两侧,各个手持长戟,笔直竖立,纹丝不动。
硃安世心道:是了,刘彘的车驾。
他数了一下宫卫数目,共六十四人。倒也不是太难对付。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些官员陆续退出,随后,只见一队宫人黄门从前殿正门出来,中间有个四个黄门扛着一架伞盖木榻,木榻上隐约坐着个人,自然是刘彘。
硃安世不由得握紧剑柄,睁大眼睛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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