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宫女黄门一共二十四人,护着木榻缓缓走下前殿数百级长阶,来到车驾边。两个黄门搀下刘彘,另一个黄门已经跪伏在车边,刘彘踩着地下黄门,上到车中。车驾缓缓启动。宫卫分作两部,三十二人前导,三十二人殿后,二十四个黄门宫人护侍车驾两侧。
这时朝阳升起,霞光照射建章宫千门万户,到处金光闪耀。地下青玉砖也镀上一层金箔,大道流金,似是登仙之路。那车驾彩幡飘飏、金辉熠熠,真如神龙骖驾、玉虬仙舟。
硃安世被那光芒刺到眼睛,猛然发觉一事,心里暗叫:不好!
方才,他寻思行刺之策,本想趁刘彘车驾穿过门下时,自己拽住绳索,从空而降,刺穿车顶,直击刘彘。然而此刻看车身映射光芒,才知那是一辆铜车,车顶车壁都是铜制,根本无法刺穿,只能从车门下手。而车门在左侧,门边有两个黄门紧紧护侍,只有先除掉黄门,才能刺杀刘彘。前导、殿后的宫卫,距离车驾最近的只有十几步,片刻之间就能赶到,行动必须极快。
他拔出长剑,在衣襟上割下一条布带,缠在左掌上。又抓起身边的绳钩,将铁钩用力钉在檐顶木梁上,拽了几拽,确认钩牢后,他略想一想,再也没有什么可预备。于是向刘彘车驾望去。仪队距离中龙华门只有七、八丈远,已可辨认出最前宫卫的面容。车驾前悬挂着锦帘,看不到车中。
是时候了,硃安世长呼一口气。
血气顿时上涌,心又开始剧跳。但只是激奋,丝毫没有畏怯。
相反,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庄重肃然、雄武有力。
他右手持剑,左手攥紧绳索,目不转睛盯视车驾,随时准备腾身跳下。
七丈、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忽然,左边响起一声嚷叫:“停!停下来!”
四下里本来一片寂静,这声音尖利无比,穿刺耳鼓,回荡在殿阁之间,惊起四周殿顶的宿鸟,扑啦啦,向空中乱飞。
硃安世忙扭头望去,只见一个黄门从左侧宫殿中奔出,向车驾急急奔过去,边奔边扯嗓大喊。
仪队前列侍卫长听到叫声,忙举臂一摆,仪队车驾顿时停下。
硃安世大惊,再一望,只见左侧宫殿又奔出十几人,都是黄门,随后,一队宫卫也冲了出来,全都手执长戟,向车驾疾奔。
不好!定是有人见到我藏在这里,行踪暴露了!
他急忙定神,心中闪念:自己如果现在下去,相距还有两丈多,完全能在报信之人到达前先赶到,但必须先冲过前面三十二名宫卫。而且,就算闯得过第一阵,还有几十名黄门宫女,更有殿后的宫卫。得再厮杀一番,才能接近车门。
这第二关过得去么?
他望望那车驾,心底知道:绝难冲得过。
但不论如何,自己行迹已经暴露,如果现在不动手,刘彘遭了这一回,必定会加倍警戒,再想刺杀,根本无望。反正自己早已想好要死,何必多虑?冲下去就是了!就算刺不到刘彘,也该死个痛快!
他不再多想,抓紧绳索,腾身站起,正要抬腿跃下,忽然想到驩儿。
我这一死固然痛快了当,但我死之后,谁来救那可怜的孩子?
他又向车驾望去,宫卫们仍持戟严待,那报信的黄门还在奔跑呼叫,他身后其他黄门和宫卫也疾奔不止。而那车上,锦帘依然垂挂,刘彘就坐在里面。
他犹豫片刻,随即清醒:虽然自己只剩一副残躯,活着只有耻辱,却也不该如此轻弃,驩儿还在等我去救。死有何难?生才不易。我不能为求一时痛快,就这样莽撞死掉。
主意一定,他随即向玉堂望去,那边依然寂静无人,看来警报还未传开,只要奔到那里,左右都有花木草丛,未必逃不掉。
于是他抓住绳索,一跃而下,从门檐凌空坠向地面,片刻之间,脚已着地。再看车驾那边,宫卫们已经发觉,并纷纷挺戟朝自己奔来。这时,剑已无用,反倒惹眼,他振臂一甩,将手中长剑掷向前方,长剑划空而起,飞向车驾。[《资治通鉴·卷二十三·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
他随即转身,一路疾奔,奔到玉堂下,顺着旁边小道,跑到玉堂后面阁道,向左右一看,两边各有一队宫卫奔来,而正前方,则是一道宫门,自然有门值把守。正在犹豫,耳侧忽然有人叫:“这边!”
转头一看,是个宫女,再一细看,竟是韩嬉!
韩嬉躲在一块巨石后,身穿宫女衣裳。他忙跑过去,韩嬉说了声“跟我来!”随即转身钻进旁边阁道下面,他忙跟了过去,也俯身钻进去。阁道离地三尺悬空而建,韩嬉带着她伏地爬行了一段,上面响起一阵急重的脚步声。二人忙停住,等脚步声远去,才钻出阁道,躲进旁边树丛中,穿石绕树,向东跑了一阵,来到一处石洞前。韩嬉从石洞中取出一包东西,是黄门衣冠,她转身递给硃安世:“快换上!”硃安世忙将外衣脱下,塞进那个石洞,随后换上黄门衣冠。
韩嬉又带着他前行一段路,前面现出一道墙壁,到了墙角下,见草丛中一块石头上放着一个木托盘,上摆着一套酒具,旁边还有一个食盒。
“你提食盒。”韩嬉向他微微一笑,随即俯身端起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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