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个时辰,左手镣才锯好,他稍歇了歇,继续锯右手镣。
等右手镣也锯好,已是凌晨,天色微微发亮。
他从墙角抓了些泥土,就着微光,将三处锯缝全都填抹好,又仔细检查一遍,丝毫看不出痕迹,这才躺下休息。
一阵锁响,是送早饭的黄门。
硃安世被惊醒,忙跳起身,朝那黄门叫道:“你去禀报吕步舒,我要上书,我要告丞相公孙弘!我知道他所犯的滔天大罪!”
那黄门本来放下碗就要走,听见他喊,一愣,回身望着他,满脸惊异。
硃安世又叫道:“听见没有?我要告公孙贺,他儿子淫秽公主,他本人罪大恶极。你快去禀告吕步舒!”
那黄门瞪大了眼,惶然点点头,而后出去了。硃安世忙走到窗边探头,见那黄门小跑着匆匆走出院门,看样子是去上报了。硃安世这才放心,端起地上的大碗,仍是粗麦饭,还冒着热气,晨光照射其上,浅黄润亮,煞是悦目。
这恐怕是最后一顿饭了。
硃安世用手指撮了一小团,放进嘴里,慢慢嚼,细细品,满嘴麦香,还竟有一丝回甜。他不由得笑着叹口气,这些年,自己糟蹋了多少好东西?无论吃什么,从来都是胡吃乱嚼,哪里好好品尝过滋味?
这碗饭,他吃得极慢,很久,才吃罢。
他放下碗,坐到地下,将脸迎向小窗,在晨光中闭起眼,深吸暮秋凉气,只觉得胸怀如洗、身心俱净。一生之中,竟从未这样安安静静坐过片刻。
正在惬意,又是一阵锁响。
清静被扰,他微有些恼,睁开眼一看,进来的是个黄门令丞,身后紧随两个宫卫。
“你说要上告丞相?”黄门令丞尖声问道。
硃安世点点头。
“你要告他什么?”
“他的罪太多,就是伐尽南山之竹,也写不尽。”[《资治通鉴·卷二十三·征和元年》: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你可有真凭实据?”
“有。”
“果真有?”
“当然。”
“你为何要告他?”
“他捉了我,我岂能让他逍遥?”
那黄门令丞盯着他,他也回盯过去。
半晌,那黄门令丞道:“好,我去禀报吕大人。”
说着转身锁门而去。
成了,硃安世暗暗道。
他忙又在心里演练行刺刘彘的种种情形和对策。
过了一阵,那黄门令丞又回来了:“吕大人已经上奏皇上,皇上要亲自审问你。”
“哦?”硃安世心中大喜。
“将他押走!”
两个宫卫过来,揪起他,架着便拖向外面。
硃安世听之任之,来到院中,两个宫卫却没有走向院外,而是折向旁边另一间大石室。硃安世心中纳闷,却不及想,已经被拖了进去。
这间石室没有窗户,里面十分昏暗,墙上挂着几盏油灯,中间一张木台,台边一个木架,上面摆着锤锯刀斧,到处血迹斑斑。旁边立着几个汉子,各个精壮凶悍。
硃安世大惊,心中正急闪对策,那几个壮汉已经迎了上来,从卫卒手中接过他。抓住他的手足,抬起四肢,将他按到木台上。接着,打开他的镣铐,将他的手足绑在台角的四根木桩铁环上。
硃安世见势不对,想要挣扎,但哪里能挣得开?
那黄门令丞走过来,阴恻恻望着他,尖声道:“要见皇上,得先去掉你的杀气。”随后一摆手,转身出去。
一个汉子从木架上拿了把铁锤,走到硃安世腿边,举起铁锤向他的左腿砸下!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硃安世撕心裂肺惨吼起来,剧痛钻心,全身急剧抽搐,几乎昏死过去。
那汉子又一次挥起铁锤,又砸向他的右腿,又是“咔嚓”一声,硃安世顿时疼昏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剧痛疼醒。
全身上下到处疼得如同被锯、被烧一般,却丝毫动弹不得,他忍不住又痛叫起来,但嘴里也剧痛无比,声音含糊,竟发不清字句,反倒喷出一口血。他又痛又急,又惊又慌,顿时又昏死过去。
就这样,数度痛醒又昏死,他才稍稍清醒过来。嘴里空荡荡,才知道舌头竟已被割掉,已经不能说话。他费力抬起头,看见双臂双腿血肉模糊,四肢都被砸断。
他曾以为自己已是个废人,这时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废人。
除了头颈,身体已是一块死肉,瘫在木台上,动不了分毫,像是他在屠宰苑宰杀过的那些牲畜一般。泪珠不由自主从眼角滚落。他连哀求别人杀死自己都已经做不到,只能在嘴里含混念叨:死,死,死……
有人走过来,在他腿上、臂上的伤口处涂抹药膏,又用布条包扎。之后,扳开他的嘴,将药粉灌进他口中。
自始至终,他都只能听之任之。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疼痛才渐渐缓和,但他的心也渐渐麻木,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又有人过来,搬动他的身子,给他套了件衣服,将他抬起来,放到一个木榻上,木榻上竖着块木板,他们让他背靠木板,保持坐姿,又用一根布带拦腰扎紧,以防他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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