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周只动了下嘴角,算作一笑。
心中却在暗想:现在汗血马已逃出扶风,能否追回,已无把握。我不能再留在扶风,得设法尽早离开,这样才好移罪给减宣。
硃安世找了一片隐秘树丛,和驩儿下了马,取出食水,坐下充饥休息。
驩儿接了饼仍先放在一边,又闭起眼念诵起来。硃安世细听了一阵,仍听不清,便不去管他,心里细细思忖。
这孩子看着虽然古怪,模样举止却让人怜爱,而且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那老人拼了性命要将他送到长安,交给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官职仅次于丞相。这老少二人看衣着,十分贫寒,怎么会和御史大夫会有瓜葛?他能拿出那许多金子,难道是乔装成穷人?这孩子年纪虽小,却言语从容、举止有度,也不像出自一般小户人家。不过既然识得御史大夫,为何又会害怕官府捕吏?
硃安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得搁下,又盘算去路:自己眼下恐怕是天下第一号要犯,带着这孩子,行走更加不方便,一旦被捉,反倒会害了他。那老人慷慨重义,豁出性命引开捕吏,定已被捉。他虽说是为这孩子,却也是救了自己一命,就凭这一点,也不能有负于老人家,一定得把孩子安全送到。
妻子郦袖若在,也定会极力要他救助这孩子。就连儿子,虽然有些顽劣,却生来就有一点小豪气,最爱拿自家东西分赠给邻家小儿。此事若办不好,见到他们母子,怎好开口?
扶风左近的槐里和眉县,他都有故交好友,倒是可以把孩子转托给他们,但自己盗了汗血马,这孩子又牵涉到御史大夫,稍有不慎,便会遗祸给朋友。
想了良久,并无良策,这时驩儿已经念完、画完,拿起饼,低头默默吃起来。硃安世看着驩儿,忽然想到:大人容易被人认出,小孩子容貌还没长醒,谁能记得那么清?
他顿时想到一个主意,等驩儿吃罢,将水囊递给他,等他喝完,才道:“我身负重罪,恐怕不能亲自带你进京。”
“我知道。”驩儿毫无惊讶。
“我想了个办法,不知你愿不愿意?”
“愿意。”
“我还没说,你怎么就愿意?”
“我信你。”
硃安世笑起来:“这个法子应能平安送你到长安。”
“只要不连累别人就成。”
“你一个小孩子,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
硃安世听他说出这等老成话语,一愣:“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娘教的。”
硃安世忍不住笑起来。
驩儿有些着恼:“我娘教得的不对吗?”
“很对,很对!你娘很好,很会教。”
“你娘当年不教你这些?”
硃安世笑容顿时有些僵。
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娘,连模样都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娘总穿着素色衣衫,说话轻声细语,嘴角常含着一丝温温笑意。临别那日,娘揽着他,在他耳边柔声道:“世儿,等你长大了,不要学你爹,也不要行商,更不要去做官,就做个农夫,安安分分过活。你一定要记着娘的话……”娘轻抚着他的头,嘴角仍含着笑,眼里却不住地滚下泪珠。
硃安世并没有忘记娘的嘱咐,却没有听娘的话,不由自主,仍走上了父亲的旧路。念及此,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驩儿觉察,立即慌起来:“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硃安世笑了笑,站起身:“你在这里躲一会儿,我去办点事。”
他钻出树丛,沿着山塬小路,走了不到二里,找到一爿村庄,农夫都在田间收割,儿童也去拾穗,村里寂静无人,偶尔几声鸡鸣犬吠。硃安世潜入村中,查看门户庭院,选了一户看着殷实些的人家,进到房里,于柜中搜出一大一小两套半旧秋服,放了二百钱在柜中,包好衣服,怕人望见,便从后门出去,由村后绕路回去。
硃安世和驩儿各自换了村服,都大致合身。硃安世将驩儿旧衣埋在土中,自己戎装包入囊中备用。骑了马,寻路向驿道。
路上,他细细叮嘱驩儿:“等会儿我在路上截一个可靠的过路人,使些钱,托他带你去长安,你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你一个小孩家,别人料不会起疑,只是不要轻易乱说话,应能保无事。到了长安,送你到我故友处,就是你公公写信给他的那个樊仲子。你拿这把匕首给他看,他就知道是我,自会悉心待你。”
驩儿将匕首贴身藏在腰间,一路听,一路点头答应。硃安世见他如此乖觉,竟有些不舍。
半个时辰,来到驿道,硃安世将马藏在林中,与驩儿隐在路边树后观望。驿道之上,不时有官差、客商、役卒往来,硃安世一一仔细观察,相了十几个,皆不中意。后来见有一马一车自西缓缓而来,马上一位中年男子,车上一仆夫执辔,上坐一中年妇人和一个五、六岁男童,车后满载箱柜包裹。看神情样貌、衣着货物,应是一户三口、中产人家,男子妇人都本分面善。
硃安世便牵着驩儿上前拦住,拱手拜问:“敢问先生要去哪里?”
马上男子有些诧异:“长安,你问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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