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审讯的人背后,地下室远端的角落里,木头桌旁坐着个人,脸冲着墙。他面前录音机的工作显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磁带的卷轴并没有动。
除了呼吸声,地下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穿着衬衣,袖子高高卷起,满是汗水。汗臭味、金属味、污浊的烟味、呕吐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恶臭扑鼻。这就够让人难以忍受的了,但还有比它更厉害的,那就是恐惧和疼痛的折磨。
坐在中间的人终于说话了。他的话音轻柔,很有礼貌,循循善诱。
“听着,我可怜的维克多。你会告诉我们的,也许不是现在,但最后你肯定会说的。我们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我们向你致敬。不过即便如此,你也支撑不了太久。何不告诉我们呢?你以为罗丹中校在这儿的话会不许你说吗?如果他在的话,会命令你告诉我们的,他很清楚这里的事。如果他在这里,他自己就会说出来的,免得你受折磨。你自己也知道,他们最后总会开口的。难道不是吗,维克多?没人能支撑到底的。那为什么不现在说呢,嗯?说完你就能回到床上,安心睡觉,没人来打扰……”
椅子里的人抬起伤痕累累的脸,向着灯光,脸上的汗水闪闪发亮。他双目紧闭,究竟是因为被马赛的科西嘉人踢出来的大块青肿,还是因为刺眼的灯光,谁也说不清。那张脸看着桌子和面前的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刚要讲话,一口东西冒了出来,从他毛茸茸的胸口滴下,落在他腿上那摊呕吐物里。他的头又耷拉了下来,下巴杵在胸口。与此同时,乱蓬蓬的头发摇来摇去算是回答了。桌子后面的声音又开始说道:“维克多,听我说,你是条硬汉子。我们都知道。我们也都看到了。你已经打破纪录了。但即使是你也撑不下去了,但我们可以。维克多,我们能。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让你活着,一直醒着,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不过像过去那种仁慈的大赦不会再有了。现在是技术时代。有些药物,你知道。刑讯逼供已经快结束了,对你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吧。那为什么不说呢?你看,我们都明白。我们知道那种疼痛。但这些小钳子,它们不明白。它们就是不懂啊,维克多。它们就这样一直干下去。你想告诉我们吗,维克多?他们在罗马的酒店里做什么?他们等什么呢?”
那颗大脑袋垂在胸口,慢慢地左右摇着,仿佛闭着的两眼在审视那两个夹在乳头上的小铜钳子,先看一个,然后是另一个……或是大一些带锯齿的那个——夹着龟头的两边。
说话人的双手摆在他前面的光线下,细长、白皙、饱含着平和。他又等了一会儿。其中一只手和另一只分开了,拇指扣向手掌,其他四指伸开,平摊在桌上。
房子另一头,电源开关旁边的人把铜把手从二档向上推到了四档,然后把开关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
放在桌面上的手收回手指,食指向空中抬起,然后指尖向下一指,这是全世界都用来表示“继续进行”的手势。电源开关继续向上推着。
通过电线连着的开关,固定在椅子里那个男人身上的金属小钳子好像活了一样,轻轻地嗡嗡响着。椅子里的巨大身躯无声无息地抬起,仿佛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将之托着漂浮起来。腿和手腕向外绷紧皮带,虽然有厚厚的垫子,皮带也仿佛要勒穿肌肉和骨头一样。从医学上来说,那双肿胀的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然而它们现在也无视医学,向外突出,盯着上面的天花板。嘴巴吃惊地大张着。大概过了半秒钟,肺部发出一声魔鬼般的尖叫,继而接连不断地喊叫下去。
下午四点十分,维克多崩溃了,录音机一直转着。
他开始讲话了,或者更像是在抽泣和尖叫的间隙中语无伦次地梦呓。坐在中间的那个人的声音不时打断他的唠叨,话音平静而清晰。
“他们为什么在那儿,维克多……在那个酒店里……罗丹,蒙克雷和卡松……他们怕什么……他们去过哪儿……他们为什么谁都不见,维克多……告诉我们,为什么在罗马……在罗马之前呢……为什么是维也纳……维克多……在维也纳的哪里……哪个酒店……他们为什么在那儿,维克多……”
五十分钟后,科瓦尔斯基终于安静了,他再次昏迷前的胡言乱语都被录了下来。桌子后面的声音继续着,比之前更柔和地问了几分钟,直到已经清楚地表明再也没有回应。中间的这个人给他的手下一个命令,审讯结束了。
录音带被从卷轴上取下,城堡的地下室派车将其紧急送至巴黎郊区的行动分局办公室。
午后刺眼的阳光把巴黎的街道烤得滚烫。夕阳西下,阳光慢慢变成暗淡的金色。晚上九点,路灯亮了。正如通常的夏日夜晚,成双成对的情侣手拉着手,沿着塞纳河畔慢慢地散着步。他们仿佛在品尝着黄昏的薄雾酿成的美酒。而爱情和青春,不论他们怎样努力挽留,都不会保持永恒不变。水边的咖啡馆前门洞开,热闹起来。闲聊的、碰杯的、道贺的、嘲讽的、逗笑的、恭维的、道歉的、路过的,这一切组成了八月夏夜塞纳河畔的奇迹。甚至连那些令人生厌的游客也和他们带着的美元一起被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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