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他送给夫人露西亚的第一件礼物,而且她一直都很喜欢,所以他又把画挂在了书房里。在那里,烟尘和污垢把曾经鲜亮的色彩熏黑了,画中人物的形象也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又结束了,战争使这个世界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因为投资在俄国皇家铁路的股票在一九一七年化为泡影,布莱恩勋爵的资产所剩无几。一九一八年以后,英国也发生了一场新的社会变革。
佣人们四散离去,但米莉森特·戈尔留了下来。她从用餐侍女升为管家助理,一九二一年以后又升为管家和室内的唯一佣人。在布莱恩勋爵生命中最后的七年时间里,她像护士般照顾着体弱多病的主人。在他一九三○年去世前,他没忘记她。
他留给她一座小屋的终身租赁权和一笔信托资金,据此,她可以过上不愁吃穿的小康生活。他的其他房地产通过拍卖兑换了现金,但有一件物品除外:一幅小小的油画。她为这幅画感到自豪,因为它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外国。她把画挂在她那座小屋的小客厅里,离一口敞开的柴灶不远。在那里,油画变得越来越脏。
戈尔小姐终身未嫁,忙于村里和教区的工作,于一九六五年去世,享年八十五岁。她的哥哥结过婚,育有一子,儿子又生了一个男孩,是这位老太太唯一的侄孙。
她过世时没留下什么遗产,因为小房子和那笔基金属于她恩人的不动产,但她把油画留给了侄孙。又过去了三十五年,这幅肮脏的、沾有污渍和尘垢的艺术品,才在伦敦牧羊人森林地区的一套破败单室小公寓里被拆开,重见天光。
第二天上午,油画的主人来到享有盛名的专门从事美术品拍卖和估价的达西大厦前台,他将一件用麻布包裹的物品紧紧抱在胸前。
“我知道你们可为公众提供艺术品估价服务。”他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位年轻女士说。她也注意到了顾客身上穿着的衬衫和防水风衣已经破旧磨损。她给他指了指标有“估价”字样的一扇门。室内的装潢没有前厅那么豪华,里面有一张写字台和另一位姑娘。这个穷演员重复了一遍他的询问。姑娘伸手取出一张表格。
“姓名,先生?”
“我的名字叫特鲁平顿·戈尔。嗯,这幅画……”
“地址?”
他报出地址。
“电话号码?”
“呃,没有电话。”
她瞟了他一眼,似乎他刚才说的是他少了颗脑袋。
“是什么东西,先生?”
“一幅油画。”
慢慢地,有关该艺术品的具体情况从他口里被套了出来,而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厌烦。年份?不知道。流派?不知道。时期?不知道。画家?不知道。国家?估计是意大利。
估价室的这位女子对“经典酒会”里的一位年轻人十分动心,而现在是半晌午,正是去街角乌诺咖啡馆喝咖啡的时候。如果这个带着拙劣图画的矮男人能够离开,她就可以和女伴一起溜出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抢到阿多尼斯[4]旁边的那张桌子呢。
“最后,先生,你自己对此估计多少?”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带它过来。”
“我们必须要有顾客的估价,先生。保险起见,我说一百英镑怎么样?”
“好的。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会有消息吗?”
“到时候会通知你的,先生。储藏室里有大量艺术品等待鉴定。要花时间的。”
显然,以她个人的观点,那样的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足够了。老天,有些人把破烂货放到她案头,他们还以为发现了稀世珍宝呢。
五分钟之后,特鲁平顿·戈尔先生已经在表格上签好字,取走了他的那一联,把麻布包裹留下后,他便踏上了骑士桥附近的街道。他仍然赤贫如洗,只能步行回家。
用麻布包裹的那幅油画被放进了地下储藏室,在那里,它被标上写有“D 1601”的识别标牌。
十二月
二十天过去了,“D 1601”仍然包着麻布倚靠在地下储藏室的墙边,特鲁平顿·戈尔仍在等待消息。得到的解释很简单:工作大量积压。
与所有著名拍卖行一样,达西大厦拍卖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油画、瓷器、珠宝、佳酿、猎枪和家具,都是他们知道来路并已经过核实的。出处或来源的提示常常出现在预售目录中。“一位绅士的财产”是一件珍品的常见介绍。“来自于已故的某某的遗产”也很寻常。
有人不赞成对公众开放免费估价业务,其理由是,这样会带进来太多浪费时间的破烂货,而达西真正希望拍卖的物品又太少。但这一业务是其创始人乔治·达西爵士想出来的,已经成为传统被保留了下来。偶尔也有个别运气好的人,发现其爷爷留下来的一把旧银制鼻烟壶原来是乔治时代的珍宝,但这样的事毕竟不常有。
在早期绘画大师作品方面,鉴定委员会每两星期召开一次会议,由打着领结、生性挑剔的部门主管塞巴斯蒂安·莫特莱克主持,并由两位副手协助。离圣诞节还有十天时,莫特莱克决定清理所有积压下来的鉴定工作。
这次清理的结果是连续开了五天的会,最终把他们全都搞得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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