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附近房子里抬过来的一张巨大的厨房桌子放在这里,就在院子中央的玫瑰花丛之间,作为手术台。药品相当缺乏,卫生就更不讲究了。整个下午到黄昏,他一直全力以赴做着手术。夜幕降临时,他跑到当地的部队医院讨煤油灯。在煤油灯照明下,他继续做手术。但这样还是无济于事,他知道会有伤员死去。”
“许多伤员伤势严重,处于昏迷状态。他已经没有止痛药了。有些伤员就在与战友相隔几步远的地方被地雷炸中,另外一些伤员体内嵌着炮弹或手榴弹的弹片,还有一些人的手臂或者腿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天黑后不久,姑娘来了。”
“什么姑娘?”
“就是一个本地姑娘,一个意大利姑娘,他猜想。姑娘很年轻,也许二十岁刚出头,模样很奇特。他看到她在盯着他看。他点点头,姑娘微笑了,他继续动手术。”
“为什么说模样奇特?”
“鹅蛋脸、肤色苍白,看起来相当平静。一头短发,但不是当时流行的波波头,而是发梢有点内卷的童花头。相当优雅,不是非常轻浮的那种发型。穿的则是一件淡灰色的棉布衬衣。”
“她来帮忙了?”
“不,她走开了。她在那些士兵之间静静穿行。他看见她拿了一块布,在水桶里浸了一下,然后去擦拭他们的额头。伤员一个接一个地被放上了那张手术台,他仍在工作。即使知道是在浪费时间,但他还是继续工作着。他才二十四岁,刚刚成为一个大小伙子,却正在承担一份大人的工作。他累得筋疲力尽,尽力不出差错。骨锯用渣酿白兰地[40]消毒一下就用来截肢,家用的棉线涂上蜂蜡就开始缝合伤员,吗啡快用完了,不得不实行定量配给。伤员们痛得尖叫起来,啊,他们叫得多么……”
美国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天哪,”他轻声说,“你就是外科医生。你不是意大利人。你就是那位德国外科医生。”
那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就是那个外科医生。”
“亲爱的,我感觉脚踝现在好一点了。也许我们还能看到表演的结尾呢。”
“安静点,亲爱的。就几分钟时间。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田野广场,游行队伍离开了竞技场,参赛者已经面对着宫殿各就各位了。沙土赛道上只剩下各堂区派出的一名鼓手和一名旗手。他们的任务是用旗帜和编队来展示各自的技巧,随着鼓乐的节拍编排出复杂的图案,在比赛开始之前向人群致以最后的敬礼,这也是为他们各自堂区赢得银质圣盘的最后一次机会。
外科医生的故事
“我彻夜做着手术,直至黎明。勤务兵跟我一样累了,他们把伤员一个接一个地抬到桌子上,而我在尽最大努力。黎明前,她走了。那姑娘走了。我没有看见她的到来,也没有看见她的离去。”
“太阳升起前有一段空闲。从拱门进来的担架在减少,最后停止了。我有时间去洗手,并在伤员中清点夜间死去的人数,以便安排埋葬事宜。”
“死了多少人?”
“没有。”
“没有?”
“没人死去。那天夜晚没人死去,七月一日早晨太阳升起时也没人死去。那边的角落里有三个阿尔及利亚人,胸部和腹部受伤,还有一个人双腿粉碎性骨折。我是在下半夜对他们动手术的。他们都是很坚强的人,仰面静静躺着,也许回想起了来这里为法兰西战斗并牺牲以前,在马格里布荒凉和干燥的山丘间的各自的生活。他们知道自己会死,正等着真主来召唤他们。但他们没有死。”
“就在你夫人坐着的地方,曾躺着一个来自美国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小伙子。抬进来时,他双手交叉按着肚子。我把他的手掰开。他是想设法把肠子塞回被撕裂了的肚子里去。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把肠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并把腹部缝合。他失血很多,可我没有血浆给他输血。”
“黎明时,我听到他在哭,在呼唤母亲。我估计他能撑到中午,但他没死。黎明过后,虽然阳光还没从屋顶上直射进来,但气温已经升高了。当阳光直射时,这个地方将成为火炉。我设法把那张手术台搬到廊柱下的阴凉处,不过外面的那些人就没什么希望了。他们能够熬过失血和昏迷,但也没法对付毒辣辣的阳光。”
“在廊道下面的那些人很幸运。那里有三个英国人,全都来自诺丁汉。其中一人向我要过烟。当时我英语水平很差,但香烟这个单词全世界通用。我告诉他,肺部被弹片撕裂的话,香烟是万万不能抽的。他笑着告诉我,当亚历山大将军到来时,他至少可以敬他一支烟。真是疯狂的英式幽默。不过,他们很勇敢,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家了,但还是不忘开玩笑。”
“担架手从战场上返回时,我留住了三个。他们累坏了,态度也很粗暴,但谢天谢地,传统的德意志纪律起了作用。他们接替了工作,原先的三名勤务兵在角落里蜷缩起身体,马上就睡着了。”
“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游客问。
“这一天是这么度过的。我命令新助手们去周围的房舍里寻找绳子、带子和更多床单。我们在院子两头拉起绳子,把床单搭上去并用衣夹夹住,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凉处。但温度还是在上升。水是关键。伤病员们呜咽着要水喝,勤务兵用提桶从井里取来水放到院子里,一杯一杯地递送过去。德国人、法国人和英国人都用他们自己的语言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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