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豁拎着背包,扯着贴在身上的T恤说:“怎么不行,不是跟你说了吗,根本不是瘟疫。你要不放心自己去买套防护服过来穿。你没穿过你不知道,就这天,就算没事儿也把你捂死了。”
看他衣服肩膀处泛着一层盐渍,我就知道他刚才有多热了。老豁又指着我说:“就你这体格的,文弱书生,穿上去五分钟不晕倒,我就叫你硬汉!”
我不再跟他废话。这人跟康锦不同,属于大大咧咧话痨型的,揪上一个东西能扯半天。我们两个过了一道牌坊门,就算正式进村了。这村子看上去跟一般村落没什么不同,玉米垛,泥巴路,砖瓦房……唯一的一点就是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热风如海浪一般缓缓吹过,一片云彩从后面飘了过来,在地上投了一个移动的阴影。村子里四下俱寂,我每走一步,腰间系的钥匙串便发出冷脆的碰撞声,听上去格外清晰,活像赶尸人摇的摄魂铃。老豁嚷着:“长青,能不能把你腰里那玩意儿解下来!”
我把钥匙揣进裤兜里,说:“弄点声音挺好,起码还有个动静。”
他努了我一眼,“你看这儿什么地方,也不怕招来鬼?”
我说:“康老师说过一句话,事情看起来越是有鬼,越是有人在捣鬼。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老豁干笑:“哼哼,理论派,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那你给我分析一下,这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便道:“你也不知道的东西,凭什么来问我?”
他说:“谁告诉你我不知道了?”
我大惊:“怎么着,老豁哥,敢情你知道这传染性失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哼,我是谁啊。”他白了我一眼,“其实这事儿从一开始,我就在心里琢磨出个大概了。我问你,知道羊群运动吗?”
“羊吃人的圈地运动?”
“Shit!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我给你免费科普一下,在很早之前,人们发现了一件事情:在悬崖上放羊的时候,一旦有一只羊失足跌下悬崖,其他的羊也会跟着它跳下去,一只只摔得粉身碎骨,直至整个羊群全部死光,这就叫羊群运动。明白了吧?”
我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一说……从众心理是吧?”
老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心理传染。恐惧和愚昧从一个人身上,传染到另一个人身上。”
听了他的解释,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青子坡一村子村民,都有心理问题?”
“对,确切地说,是心理疾病!其实从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我就判断八成是这样的。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上世纪在英国有个村子,有一个人得了麻风死了,他的邻居也怀疑自己得了麻风,邻居的邻居也怀疑自己得了麻风,结果到最后村子里有很多人都死了——可他们不是得麻风死的,都是被吓死的。这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恐惧传染。”
我咂舌道:“乖乖,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老豁瞪我一眼:“那当然,心理作用有时候超乎你想象。见过催眠的吗?在你胳膊上放个冰块,但告诉你是块烙铁,结果你猜怎么着?嘿,你皮肤竟然被烫伤了。”
“豁哥,你对心理学还有研究?”我假装对他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废话!”老豁又瞪我一眼,“动物就没有心理啦?”
我俩一边扯白话一边慢腾腾地往村子里走,但一座寂静的无人村庄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蜀中山区居住条件比较简陋,大多是木门,门上连锁头都没有。随便走进几户村民家里都是空无一人,看来村民都已经全部撤离了。我俩就这样一路走过去,来到了村子的祠堂。蜀中有很多地方还是宗族村落,尤其在落后山区。祠堂是村里最显要的建筑。祠堂是老式的明清砖木结构,灰檐翘角,墙砖斑驳,看上去年头不短了。但凡这些地方都比较阴暗通风,是避暑的好去处。我慢慢推开祠堂的大木门,随着生涩的“嘎吱嘎吱”声响起,我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起来。
等我完全把门打开后,才寻到了不对劲的来源。
是味道。
一股浓烈的、腐臭的味道从我推开木门的那一刻弥漫开来,在我把门完全推开后到达了顶峰。阳光从我背后射入,我看见一具尸体悬挂在祠堂的大木梁上,距我只有三四米的距离。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裸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全都化掉了,脸部五官也摊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块被压扁的奶油蛋糕。一堆苍蝇被开启的木门惊飞,围在附近嗡嗡乱转,不时有白色的虫子从上面掉下来,坠落在尸体下面的板凳上继续蠕动。我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直到又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像剃刀一般剜着我的脑仁我才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那具静止悬挂的尸体也许是受到了气流运动的突然影响,终于承受不住下坠的重力,从颈部那里断裂了,“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腐烂的尸体就像一张还没摊熟的鸡蛋饼,在接触地面的时候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接着便迸裂开来,汁水腐肉四下飞溅,还有在空中兀自蠕动的虫子。我完全失控了,触电一般地狂号一声,跳起来夺门而逃,一步迈出门外,跪在地上就狂呕起来。吐得我差点把苦胆都吐到地上。老豁从后面拍拍我:“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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