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下扫了一眼,这间房的举架有六米来高,墙面糊着淡青色暗花壁纸,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氧化成了优雅的珠灰色。天花板向外面一侧倾斜,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天台上哥特式的汉白玉雕花护栏。放眼望去,远处净是鳞次栉比的各式屋顶。
这座阁楼和它的主人张起灵一样,超脱于人间烟火之外,悠然散发着孤芳自赏的味道。
我走进屋,仔细打量室内陈设。一眼就认出闷油瓶的睡床是明代家具的巅峰之作,上好的红木擦漆,做工精美绝伦。虽然历经了几百年岁月,漆面依然光润柔滑,在灯下泛着陈年红酒的色泽。
我心中诧异,完全想不到平时像流浪汉一样的小哥,竟然有这么一张豪华的睡床。觉得他更适合在卧室里搁一副金丝楠木棺材,棺盖掀在一旁,方便他随时钻进去睡觉。
明清两朝是木器家具发展的鼎盛时期,以造型最完美、工艺最成熟著称。
明代家具不以奢华取胜,而是注重整体结构的优美流畅;外观大多端庄简约,不做过多装饰,与闷油瓶的性情十分契合。
其余几件家具成色稍微差些,不过也算得上同时代的精品,虽然和这张床不是一套,搭配的倒也协调。
古玩行向来推崇明代家具,业内有“十清不抵一明”的说法。我一不小心奸商毛病又犯了,一面观查家具上的包浆和铜活,一面在心里进行估价。
黑眼镜似乎看出我正在干什么,在一旁鬼里鬼气的笑起来。
我有点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笑道:“没法子,古董贩子的职业病,一见到好东西就忍不住要给个价。这些器物现在天价也收不着,不知道你师父从哪儿搞的。”
黑眼镜说:“我师父常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没人知道他从那儿弄的。楼门口那块文物保护的牌子也是他去申请的,为了弄清楚这座楼的历史他查了好多原始资料。咱们这座楼成了文物以后就不用拆迁了,偶尔还会下拨维修费用。”
我听了感叹起来,问他咱们俩说的是一个人吗?我认识的小哥可没这么精明啊。
黑眼镜呵呵笑,说:“我师父很会当家过日子,你可别小看了他。”
我啧啧赞叹,走到闷油瓶的床边一屁股坐下去,心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招呼黑眼镜过来坐,他摇摇头,让我早点睡,说这屋里没热水,他去给我弄点茶来。
黑眼镜出去后,我一个人继续参观,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房间里全部家俬上都光溜溜的,没有一件装饰品或是摆设。话又说回来了,这样才更符合闷王的性格,如果他在床头柜上搁一幅自己满面笑容的生活照,恐怕连我都接受不了。
让人气闷的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家用电器,就算不想看电视、听音乐,电水壶总该有一只吧。
仔细想想,这些年的确没见他用过手机或者MP3、P4之类的东西,我猜想这家伙的生存理念多半还停留在石器时代或者青铜时代,唯一会用的电器恐怕只有手电筒而已。
参观完房间,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打开淋浴喷头试试,果然只能放出凉水,闷油瓶恐怕一年四季都是洗冷水浴的。
我心里说:真他娘的有火力。我自己可不敢尝试,只得用凉水简单洗漱一下,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黑眼镜去的时间有点长,一直到我快睡着了,他才端着茶回来。
我迷迷糊糊地说:“你师父好像活在原始社会,他怎么不在公园支顶帐篷过夜,或者干脆把电线也掐喽,点油灯肯定更环保。”
黑眼镜呵呵笑,说:“你好好睡吧,有事打我手机。我替你把门锁好,你晚上别出去,也不要给人开门,记着下面住的可是一群亡命徒!”
我朦朦胧胧的点头,说谢谢你。他拿起我的手机,在上面存了自己的号码,说明天一早来接我,拍拍我的肩膀关上灯走了。
我摸黑脱了衣服丢到对面柜子上,抖开被褥钻进去,把脸埋进枕头。鼻中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那是闷油瓶身上的禁婆味道。
我合上眼睛,在被窝里舒展一下身体,迷迷糊糊地想:要是闷油瓶进入青铜门后开始变异,还会记得我是谁吗?要是我十年以后去见他,只看到一个男性的禁婆该怎么办?他会不会也长出长长的头发?想起在海底墓遇到的那个禁婆,一对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倒也不怎么讨厌。
禁婆香果然有安神作用,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早晨,我被手机铃声吵醒了,迷迷瞪瞪接起来,原来是黑眼镜,他说:“我在门口,劳驾你来开一下门。”
我忙跳下床,闷油瓶似乎没有穿拖鞋的习惯,我昨夜不知道把鞋踢到哪儿去了,只得套上牛仔裤,光着脚去开门。
黑眼镜站在铁闸外,手里捧个保温杯,肩上搭着装衣服的大袋子,说是小花给我准备的宴会礼服。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房间,黑眼镜笑嘻嘻的说:“看来你昨晚睡得不赖。”我点点头,问他解语花自己怎么不送上来,黑瞎子说:“他倒是想,让我赶回去了。”
我上了床,重新钻回被窝里躺着,这才问他:“能不能让我再睡会?”
黑眼镜反问我:“那边大宴已经开场了,你不去凑凑热闹么?”
我说:“不去。我根本没想过要来,都是解语花那狗东西搞的事,让他自己去收拾残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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