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约翰皱着眉头走进来:“我来晚了!”他喊,“有什么给可怜的老司机喝吗?”接着他看到了爱德华留下的杯子,碧绿色的酒几乎没有动过。不待科拉出声阻止,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干,抹了把嘴:“你们就卖这种甜水儿吗?根本算不上酒,不如直接卖果汁好了!”
“约翰。”布鲁托尔的声音带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那是爱德华刚喝剩的。”
“啊——呸!呸!”老约翰忙不迭作出呕吐的动作,“为什么不早说!他那种恶心的口味,女人都消受不了。”他吐得口水四溅,嘴唇沾上一星黑色的碎屑都没发觉。
“说到爱德华——什么?多罗茜?”
我示意他抹抹嘴唇,老约翰疑惑地擦了一把,望了碎屑片刻,又捡起话头:“刚刚我进来的看到他坐在车里,还打算向他问声晚安,结果——他露出来什么狗屎表情,眼睛瞪着,嘴巴大张,活像见了鬼!”
“也许你长得很像莉娜。”我讽刺。
科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动着玻璃杯嗡嗡共鸣:“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天哪,”她语无伦次解释着,一边解释一边忍不住笑,好像刚才我说了最好笑的笑话。
之后酒吧安静了下来。
一阵风卷着雾气送到屋里,让人不由自主打颤,我想我该回去了,正在这时,雾气里传来了熟悉的吠叫。
是保罗在叫。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平时根本听不到沃顿夫人家的响动,更不要说充满浓雾的今晚,但狗叫声持续不断,带着绝望的疯狂,随之而来的声音听上去还要糟糕,我听到尖利的车笛响,淅淅梭梭粗暴地摩擦灌木丛的动静,似乎还有人在尖叫,紧接着是沉闷的一声撞击,仿佛从地下传来,足足一秒钟后,我才再次听到回声。
酒吧里的人全都呆在原地没有动。
老约翰艰难地打破了沉默:“我说——”
“刚才是——”有人迟疑地问。
“我们去看看吧。”布鲁托尔一锤定音。
男人们拿起手电筒,一个跟着一个,慢慢走近门外的雾气里。布鲁托尔在最前方,他的身影很快变淡,变淡,被浓雾完全吞噬了,老约翰紧随其后。他们让我待在酒吧里,和科拉一起,但我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一起去,多罗茜。我鼓励自己,不然你会错过最大的新闻。
出事的地方在快乐老家和沃顿小屋中间,道路上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辙,趴下去看,会看到车辙一直延伸到了灌木丛里,好像有人狠命地向右打方向盘。我向下伸出头,没有看到爱德华的甲壳虫,不断翻滚的白色雾气挡住了一切视线。
沃顿夫人满身露水,惊恐万状站在路边,不断颤抖着,她手里牵着忠实的保罗。我奔跑过去,保罗欢喜地扑上来一个劲舔我的手,摇着尾巴。看上去兴致高昂。
“我来接多罗茜回家。”她几近六神无主,只会一个劲重复,“我来接多罗茜回家,今天雾太浓了,我怕多罗茜找不到回去的路,保罗会给我们带路,上帝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滚落,她把苍白的头深深埋进两只手里,泣不成声。
人们对视一眼。再傻的人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晌,老约翰围着痕迹转了转,说:“这回他可和莉娜她们做伴啦。”
没有人反驳他的话。
镇上的人把爱德华从车里弄出来是第二天早上,徘徊了整整一晚的雾气在凌晨时分静悄悄地消失了,当人们顶着启明星去寻找尸体时已经一丝雾气也无,大家无不奇怪。
沃顿夫人被人送回来之后始终在哭泣,哪怕我去安慰她也是如此。她把我拥抱在怀里,不住地流泪,低声念叨着:“哦,多罗茜,多么可怕啊。”这样说有点奇怪,我是说,被她拥抱时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好像我真的是她的女儿。
布鲁托尔仍然经营着酒吧,警察认定,不关他的事情。卖给爱德华的酒精连一只耗子都喝不醉,他们这么说。何况还有老约翰的证词。“那根本不算酒!”他说得口沫四溅,警察的调查令他极其兴奋,好像终于有机会在那些国家机器面前指手画脚了,“老天有眼——如果布鲁托尔总是卖那种酒,他的快乐老家出不了三天就会倒闭!我付钱到那里去不是为了喝甜水儿的,死鬼才会那么做!”
科拉那天留在酒吧里,所以没有看到当时的惨状。出事后她坚定地递交了辞呈。她说她是为了自由的梦想才从家里跑出来,现在仿佛生活突然落下一柄大锤,告诉她任何地方都不能尽如人意,她渴望自由的心灵被打击得碎成一片一片了。她会粘着破碎的心回到原来的地方,把这里尽快埋到回忆里去。“可怜的布兰先生。”她含着眼泪悼念,“那么有风度,那么潇洒,啊,愿上帝与你同在!”
而我,一个没人在意的野丫头,已经得到了我想写的故事。于是收拾好行李,告别了沃顿夫人,兴高采烈地继续上路了。老约翰开车送我和科拉——我俩同路,坐着他那辆滴滴叫的大巴车离开小镇,穿过茂密的灌木,穿过浓绿色的树林(尖稍已经被阳光染成了金黄色),一阵风样掠过快乐老家,一路向上,向上。
52书库推荐浏览: 萧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