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应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吸烟,白色的小烟从他脖子上的断缝里飘出来。“你是和你妈妈去的,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你妈妈很难受,因为你整天缠着她要去坐过山车。但是当你终于到了队伍的前头时,你却开始胆怯了,是这样吗,兄弟?”
我想要反驳他,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好像粘在上颚,无法动弹。他伸出手,皮肤在仪表盘的照射下显得发黄,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东西。他抓住我的手,皮肤就像蛇一样冰冷。我感到自己紧握的双手如同感受到什么魔力一样轻轻地分开了。
“我也去坐了过山车,那真的很刺激。我带了一个徽章给我的女朋友,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说着,他拍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徽章,“然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这个故事不就和所有的鬼故事一样吗?我当然知道了,他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警察发现了他的残骸,帽子反戴着,眼睛死盯着车顶,身首异处。从此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人们都可以看到他出现在公路上。
“让我下车吧,我求求你了。”我低声说。
“我们才刚刚要讲正事,你怎么要走了呢?你知道我是谁吗,阿兰?”
“你是鬼!”
他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像是一个信使,一个坟墓里的联邦快递员。我时常回来找人逗乐子,上帝也喜欢逗乐子。他很想看看你是不是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或者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选择。就像今晚这样,你的母亲生病了,而你搭车去看望她……”
“如果我坐那个老头儿的车,是不是今晚就没事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宁可忍受尿臊味,也不能忍受这个车里的松香味。不,这不是松香味,这是腐肉的臭味,对不对?”
乔治·斯托伯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依旧用他平缓的语调说:“这个很难说,也许你说的那个老头儿也是一个死人呢?”
“他怎么会是死人?他一直都在拉扯自己的疝气带。”
“我们没时间谈论这些了,再过8千米就可以看到房子了,再过11千米就到了鲁伊斯顿镇的地界,你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这也许是今晚的关键,乔治·斯托伯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将要浮现出来。
“你打算让谁坐上过山车?是你还是你母亲?”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我看到他的牙齿在车祸中全被撞掉了。他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我要带你们之中的一个人走,既然你在这里,就请你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谁?”
我想起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她为我缝补衣服,为我做晚饭。想起她强作欢颜回答贫苦儿童救济所的提问,回家之后趴在床上痛哭。她为我申请助学贷款,好让我拥有好的学历和工作。而她在餐馆里打工,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在被逼做出选择之前,我以为自己可以为她去死。她也许可以再活48年,而我的生活却还没有开始。
“时间不多了,阿兰,快点选吧。”乔治·斯托伯在一旁催促着,我的脑海之中闪现出母亲胖胖的样子,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我无法决定。”
皎洁的月光下,乔治·斯托伯驾驶的车子在狂奔着。他皱着眉头说:“在下一个亮着灯的房子出现的时候,如果你还不能做出选择,那我就只好带走你们两个。也许你们可以在后座聊聊以前的事情,至少可以做个伴儿,不是吗?”
他又笑了,好像这是一个好消息似的。
车前灯射出的灯光在漆黑的路面上不断翻滚着,树林变得模糊不堪。我只有21岁,我还是处男,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而我的母亲已经48岁,她已经老了。她长期辛苦地工作,早已尽到了母亲的责任,可是我要因此而选择让她活下去吗?她生下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吗?我只有21岁,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又如何来决定这样的事情呢?
月亮像一只眼睛一样盯着我,一动不动。乔治·斯托伯又开始催促:“快点儿,兄弟,我们要开出这片荒野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就是这里,我出事的地方。”乔治·斯托伯伸手撩起自己的T恤,我看到他的肚皮上也有一条黑线,那是缝针留下的。他的内脏还在肚子里面吗?或者里面全部是经过化学处理的填充物。
忽然,乔治·斯托伯拿出一罐啤酒,也许是他在最后一次开车路过小店的时候买的。他将啤酒递给我,友好地说:“我知道你的处境,你的压力很大,口干舌燥,是不是?”
我接过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冰冷而苦涩的味道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在飒飒的秋风里让这样的液体倾注到自己的胃里,简直是另外一种折磨。
我仿佛看到珍妮·帕克带着阿兰·帕克在惊悚园里排队坐过山车,腋下的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真的不想在烈日下排队,可是我却一直缠着她,于是她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把她带走!”
当野马车从第一座亮着灯的房子前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带走她!不要带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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