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斯托伯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伸出手,在我的胸前四处摸索。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考验,我却失败了。他就像是阿拉伯神话里的恶魔,现在就要撕开我的胸膛,扯出我狂跳的心脏。
我的鼻子和肺里充满了他腐尸的气味,当我尖叫着想要阻止他的手时,他却好像忽然改变了主意,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阿兰,做个好梦!”
车门“咔嗒”一声打开了,清冷的空气顿时吹拂着我的脸颊。我紧闭双眼,双手抱头,蜷曲着身体滚出车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粉身碎骨,所以我发出了最凄厉的惨叫。
但我并没有粉身碎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地面上了。我睁开眼睛,脑袋一阵疼痛,双腿感到又冷又湿。但这一切已经不能引起我的注意,能够平安地到达地面让我感到非常庆幸。
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恢复,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公墓里。月亮仍然高悬在天空中,但变得小了很多。我的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仔细一看,上面有黑乎乎的血迹。
扶着墓碑,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极力四处张望了一番,我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休息,想起自己在看到乔治·斯托伯的墓碑之后想要离开,但是被绊倒了。我失去知觉多久了?虽然我不能根据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时间,但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这个时间做一个梦足够了,而我居然和一个仅仅见过一次名字的乔治·斯托伯在梦里疾驰。天哪,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
山里的雾气还在缓慢地流动,我想要快点逃离这里,再也不愿想起自己的梦境。重新回到马路上之后,我遇到一个嚼着烟叶的农民,他开着一辆装满苹果筐的轻型小货车,将我送到了鲁伊斯顿镇医院的门口。
临下车的时候,那个农民说:“我看到你很紧张,但你应该涂一些消炎药在手上。”
我低头一看,几道月牙状的紫色痕迹深深地印在我的手背上。我想起自己曾经双手紧握,指甲嵌进肉里,虽然感到很疼痛,但是无法放松。
“我没事,谢谢你。”我关上车门,大步朝着医院跑去。
在医院咨询台,我提醒自己如果听到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一定要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如果我表现得非常平静,他们也许会认为我被吓傻了,或者认为我们母子的感情并不好。
护士询问了我母亲的名字,却告诉我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我感到头晕目眩,努力让自己站稳之后才断断续续地问她:“那么,她……有没有事?”
咨询台的护士好心地打电话到病房去:“我这里有一个年轻人,他叫阿兰·帕克,他想知道487号房的珍妮·帕克是不是还好?”
护士停下来,听着话筒那边的人说话。我想电话那端的护士一定会告诉她:珍妮·帕克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将电话放下对我说:“护士要去病房看一下,待会儿她就会告诉你情况。”
“哦,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我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护士皱着眉头问我。
“没什么。”我急忙掩饰着回答,“我是说这样漫长的夜晚,真是让人很难熬。”
“我知道你在担心你母亲,你是一个好儿子,放下所有的事情来看她。”
如果这个护士听到了我和乔治·斯托伯的对话,听到我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儿子。但她当然不会听到那些话,因为那是我和乔治之间的小秘密。
电话响了一声,护士立刻就接了起来。她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知道了”,便对我说:“护士说你可以上去待五分钟,你母亲刚刚服药,正打算睡觉。”
我站在那里,傻傻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的脸上出现狐疑的神色,我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对她表示感谢。
打起精神,我刚要转身离开,护士忽然问我:“帕克先生,你不是从北边的缅因大学来的吗?怎么会带着惊悚园的徽章?惊悚园不是在新汉普斯尔吗?”
我低头一看,衬衣的前胸别着一个徽章,上面写着:我在惊悚园坐了过山车,雷克尼亚!
我猛然回想起自己掉下车的时候,乔治·斯托伯伸手在我的胸口一顿乱抓,我本以为他是要掏出我的心脏,原来他是给我打上一个标记,一个让我相信我们曾经相遇的标记。我的手背上留下了掐痕,那是我自己留下来的;我的衬衣上别着徽章,那是乔治留下来的。
他要我做出选择,而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我的母亲还活着。
我故作轻松地摸摸那个徽章,笑着对护士说:“这是我的幸运物,很久以前和妈妈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得到的礼物,她曾经带我去惊悚园坐过过山车。”
护士笑了,她可能觉得这个故事很温馨,她说:“快去看看她吧,抱一抱她比任何药都管用。”
在乘坐电梯前往病房所在的四楼时,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在此时此刻,我的母亲就要死去了。她死了,而我活着,我要来看看她,这很合理。
在母亲的病房门口,我感到汗液就像是冰冷的糖浆一样,从毛孔里一股一股地渗出来。我的胃一直都在紧锁,好像有一只湿滑的手在不停地揪它。我无法踏进那间房,我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只想快点儿逃离。也许我可以搭便车回去,明天再打电话给麦克蒂夫人,告诉她我没有办法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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