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平铺直叙的话语,毫无抑扬顿挫,但句子里的感情如此沉重,我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噢上帝啊,埃伯……”
“上周日。一个星期前的今天。我去烛台体育场【烛台体育场位于旧金山东南角,自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纪初为旧金山巨人棒球队的主场。】看完巨人队的比赛,回到家,她所有的行李都打好了包。”
“为什么?”
“我们结婚二十八年,并非十全十美,但是大部分日子都很美好。我以为这是一场不错的婚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丈夫。”他深深吸了口气,捡起烟斗,愣愣地看着它,“我想她是有了外遇。”
我努力不让自己畏缩:“她这么跟你说的?”
“没说这么多,但有这方面的迹象。三四个月了,一些小事,一些小的信号。她不告诉我她要去哪里。她只是说这段婚姻出了问题,她要诉讼离婚。‘对不起,埃伯。’她说着,走出了门。二十八年,结果就一句‘对不起,埃伯’,就走出了门。”
“你……知不知道是谁?”
“不。这有什么关系?我想,好吧,她有了外遇,我不喜欢这样子,但我能够接受。我自己也有过一两次出轨,我从没跟你说过,但我有过。黛娜也是,有过一次,很久之前。她跟我说了,说了所有的事情,我原谅了她,我自己走上岔路那两次我也告诉了她。一段美好的婚姻,该死。曾经非常美好啊。”
“也许她会改变注意,回来……”
“这次不会。她走了。结束了,完了,走了。但我还爱着她,你知道吗?我还爱着这个婊子。”
我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
他抬头看着我——身材魁梧、冷静坚强的埃伯哈特,如同直布罗陀海岸线上坚实的巨岩。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无声的乞求,和不久之前我在丹瑟尔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该怎么办?”他说,“我他妈的究竟该怎么办?”
第13章
01
一点钟,我从那间烟雾缭绕、燥热难当的房间里出来,离开高等法院,走进午后的寒风中。我取了车,开到第六大道,转向市中心前往欧陆酒店。屋里的热度和烟斗气味混杂在一起,让我头疼不已,而埃伯哈特告诉我的事情让我感觉更加糟糕。沮丧的情绪在我心中弥漫,如同头顶翻滚的浓雾一般沉重压抑。这种低落的情绪在我心中已经积聚了一段时间。
埃伯和黛娜。上帝啊。他们结婚时我是伴郎。过去这些年,我跟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黛娜一心想给我介绍各种各样的女性,让我赶快结婚,对她的好意我只能默默忍受。我曾在旁边看着他俩互开玩笑,周日下午共同准备烧烤,手牵手漫步在大洋海滩【大洋海滩(Ocean Beach),旧金山众多海滩中的一个,东邻金门公园,西边是太平洋,有悬崖餐厅等景点。】、恺撒运动场、金门公园。二十八年。几乎半生时间。他们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我一直以为我了解他们。我一直以为,如果世上有完美的婚姻,有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就是他们。然而,原来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各种问题,原来他们曾经不止一次离开过对方。
站在埃伯哈特的办公室里,听他讲述这些事情,让我非常震惊,也很伤感、痛苦和难过。我觉得有些讽刺:这些故事我都曾经听说过,听我的客户或是潜在客户讲述过,既有男人,也有女人。一模一样的老故事——由来已久的老故事。他们找到私家侦探,就像找到了一个牧师。他们把你当做听人忏悔的神父,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然后他们会请你帮他们做这个做那个,帮他们修补支离破碎的生活。或者,他们会像埃伯哈特那样问道:“我该怎么办?我他妈的究竟该怎么办?”
我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些人,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埃伯哈特。对于他的问题我没有答案。我什么也帮不了他,除了他想找人倾诉时在旁边听着,他想找人喝酒时在旁边陪着。这些问题你得靠自己解决。这跟死亡有些相似:最终,你必须独自面对。
但我的问题在于,我对埃伯哈特和其他人的感情太过投入,因为我太了解孤独的感受。他们受了伤,于是我也受了伤。富有同情心的私家侦探,充满悲观情绪的硬汉——小说中的典型形象。那些总是想着典型形象而不是人性的人都去死吧。我只是关心他们,就是这样。我就是我,不是别人——不管是通俗小说里的侦探还是别的什么。现在埃伯和黛娜分手了,我为他们两个感到伤痛。
我一路思绪万千。停好车,走向欧陆酒店的路上,我的内心非常矛盾。愤世嫉俗的想法和伤感的情绪争执不休,让人很想找个地方独自沉思。但我答应了丹瑟尔,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今天都得跟别人打交道。
大厅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我走过去,望了望曾经摆着大会签到台的走廊。桌子已经被搬走了,第一届西部通俗小说大会就这样结束了。我又去了趟花园咖啡厅,吃午饭的人里也没有熟悉的面孔。随后我去了欧陆酒吧,在那里我找到了吉姆·博安农和伊万·韦德夫妇。
他们坐在安妮女王式壁炉旁边的一张桌子周围喝酒,看起来像是拉莫斯费兹鸡尾酒。看到我走了过去,博安农朝我一本正经地一笑,西比尔也笑了笑,她的笑容绝无严肃意味。而伊万·韦德只是面无表情地瞪了我一眼。这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觉得其中充满敌意。因为我跟凯莉的关系?我暗自猜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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