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
是妻姐格蕾塔在叫我。我转身看着她。她像平常那样,关切地看着我。我笑而不答。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我还是撒了谎。
“便携式摄像机。”我说。
“什么?”
折叠椅已经被其他父母全部坐完了。我站在后面,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入口处的墙上贴着入馆规则,而且随处可见那些恼人的逗趣的警句,如“别说天空就是尽头,因为月亮上已经有了脚印”。午餐桌已经被折叠起来放到后面。我靠在一张桌子上,感觉到钢铁和金属的凉意。从我们小时候起,小学体育馆的样子就没改变过。现在只是觉得它们变小了。我指着那些家长说:“这里的摄像机比孩子还多。”
格蕾塔点点头。
“而且,那些父母们,他们把什么都拍下来。我的意思是说,什么都拍。他们拍这些东西做什么啊?难道真的会有人从头到尾看这些录像?”
“你不看?”
“我宁愿生孩子。”
她笑起来:“不,你不会生。”
“好啦,是的,可能不会。但我们不是都在MTV的年代长大的吗?快速切换不同画面,还有许多种不同的角度。但就这样把这些都拍下来,还硬要放给朋友或家入看……”
门开了。那两个男人一踏进体育馆,我就看出他们是警察。尽管我的经验并不丰富,也一眼就能看出这点。顺便说一下,我是埃塞克斯郡公诉检察官,暴力事件猖獗的纽瓦克市(Newark)就位于这个郡。电视里有些东西的确表现得没错。比如,大多数警察的穿着方式就很奇怪,里奇伍德市(Ridgewood)富庶郊区的父亲们是不会那样穿着的。我们不会穿西装来看孩子进行准运动表演。我们都穿灯芯绒裤子或者牛仔裤,上身是丁恤,外面套件V领毛衣。这两个人穿着极不合身的西装,是一种很难看的棕色,让我想起被暴雨冲刷过的木块。
他们表情严肃地扫视着体育馆。我认识这个地区大部分警察,但却不认识这两个人。这让我有些心烦意乱。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当然,我知道自己没做过什么,但心里仍然有一点那种“我是无辜的但仍然感觉有罪”的感觉。
妻姐格蕾塔和丈夫鲍勃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麦迪逊六岁,和我女儿卡拉在同一个班。格蕾塔和鲍勃一直对我帮助很大。我妻子简——格蕾塔的妹妹——去世之后,他们把家搬到了里奇伍德节。尽管格蕾塔说他们一直打算搬过来,但我表示怀疑。不过,我仍然非常感谢他们,因此没怎么追问原因。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们,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通常,其他父亲们都会和我一样,站在后面观看,但由于这次比赛是在白天,因此,我身边的人不多。母亲们都非常喜欢我,只有一位例外。她现在正举着摄像机,对我怒目而视,因为她偷听到了我刚才那番关于摄像机的废话。当然,她们喜欢的也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做的事。我妻子五年前就去世了,我独自抚养女儿。城里也有其他单亲父母,大多数是离婚妈妈,但我却最受青睐。如果我忘记写便条,或者不能按时去接女儿,或者把她的午餐忘在接待台上了,其他母亲们或者学校教职工们都会主动帮忙。她们觉得我这个大男人表现出无助显得很可爱。但如果某位单亲母亲像我这样,不仅不会有人去帮她,那些年长母亲们反而还会看不起她。
孩子们继续在运动场上翻筋斗或者说摔跤,看你怎洋理解。我看着卡拉。她正全神贯注,做得还不错,但我怀疑她仍然遗传了找这个父亲的不协调性。有运动队的高中女生在帮助训练。那钱女孩子都大了,可能十七八岁。卡拉尝试翻筋斗时,有个女孩子负责帮助她,这女孩子让我想起了妹妹。妹妹卡米尔死时大约就这么大,十几岁。这些媒介的存在让我永远不会忘记妹妹。但可能这也是件好事。
如果妹妹活到现在,也快四十岁了,至少和这里的大多数母亲年龄相近。这样想的确很奇怪。在我眼里,卡米尔一直只有十几岁。很难想象她现在会在哪里,或者说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她会不会也像这些母亲们一样,正坐在这样的一张椅子上,脸上挂着那种“我首先是母亲”的开心笑容,忙着为她的孩子录像呢?我很想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我能看到的仍然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女。
也许我对死亡想得太多,但妹妹被害与妻子早逝之间有着巨大的区别。我遭遇过的第一次死亡,妹妹的死,让我走上了现在的工作岗位,确定了我的事业轨迹。我可以在法庭上捍卫正义。我能。我想让世界变得更安全;我想把害人之人关进监狱;我想让其他家庭得到我的家庭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的东西——团圆。
对我遭遇过的第二次死亡,妻子的死,我显得那么无助,把一切搞得那么糟。无论我现在怎样做,也永远不可能弥补。
校长在她那张口红涂得太多的嘴唇上挂上那种故作关心的笑容,往两个警察的方向走去,想和他们说话。但那两个男人却几乎没正眼看她。我观察着他们的眼神。那个髙个警察,当然是头,看到我,把目光定格在我脸上。我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对视了一会儿。他非常非常轻地将头偏了一下,意思是让我从这个充满欢笑声和打闹声的避风港里出去。我同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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