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其实可以了解叔父的心情,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成家,没有那个余力。”
不管是在事务所还是绅堂家,秋生的工作就是负责在这个时候端茶上桌。虽然秋生端茶过来时,美作边说“谢谢”边接过茶的表情确实变得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是基本上他永远都是认真而且带点严肃的一号表情。
美作正三郎帝国海军中尉。据说从初次见面算起,和绅堂的交情已有十年,是绅堂的好友。
他有着宣示留长太费时似的贴头短发、精悍的眉毛和高耸的鼻梁,充分达到俊美的境界。
但是除了眉毛无时无刻都会皱在一起之外,他的嘴巴也始终紧闭成一条线。所以不熟识的人会以为他一直在生气,抵消了他大半的魅力。
因为绅堂的关系,秋生和美作认识也快满一年,但是秋生至今仍然为了这个年轻军官和绅堂丽儿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挚友的关系,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原因就在于……
“我倒不这么认为。虽然我没办法完全掌握中尉阶级的薪水多寡……但是应该可以养一个太太,加上两个孩子,再加上一个妾吧。而且对象是你,根本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浪费行为。”
“为什么你会把妾也一起算进去啊?绅堂。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这一点实在是……该怎么说,太可惜了。总是周旋在好几个女性之间,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教授们之所以会明显地讨厌你,也都是因为这一点啊。”
“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美作。
你不足的地方不是经济能力,而是身为男人的余裕,也就是所谓的度量。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告诉你要趁还能玩的时候多玩一点。可是看看你是怎么听的?结果到现在这个年纪都还是处男……”
“什么!……我说你在秋生小弟面前讲什么啊!”
啊,不要紧的。我已经习惯了。
绅堂自由闯荡在这个世上的种种怪诞之间,愉快享受与多位恋人的恋爱关系;以及美作认真正直、质朴专一,拥有表里一致的军人风范。个性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现在正在起居室里隔着餐桌互相对望,看起来就像是柔软的柳树和坚硬的桧木并排在一起。
然而正因为他们完全相反,所以才合得来。
“你那认真的个性,有些时候实在太不知变通了。既然已经自觉到自己不可能一直单身,那么至少别再让别人吃闭门羹了。”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应该找得到其他方法,能够更有效利用你的时间和才能才对啊,绅堂……尽管我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美作大概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灵活应变的人,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因为知道对方只是纯粹为自己担心,所以绅堂也露出了苦笑。
绅堂虽然会取笑美作的顽固,但同时也相当中意他毫奉迷惘、绝不动摇的个性。美作虽然会指责绅堂的轻浮,但是却也羡慕他那份自己所没有的应变能力。
尽管完全相反,却能彼此理解。所以秋生也有那么一点点憧憬着他们两人的关系。
要是我将来也能像他们一样,交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就好了。
“……那么,回到正题。”
轻啜一口茶之后,美作重启话题。这个极度适合海军军官的雪白制服的青年,绝对不是为了指责挚友的女性关系而来的。
“下个星期,听说他们又会过来。
虽然不打算避不见面,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太早了……能不能拜托你,像上次成功说服他们一样,再说服他们一次?”
“上次那不叫做说服,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而已。”
即将“过来”的人是美作的叔父,至于“说服”则是拜托绅堂想法拒绝叔父介绍的相亲。
绅堂曾在这个凡事认真的友人委托之下,和那位叔父见面,然后把他介绍美作相亲这件事情讨论得毫无定论。那是绅堂拿手的说话技巧,充其量只是把话题带到他处,模糊焦点而已。
“可是美作,你也该试着想想令叔父的心情吧?考虑你目前的处境,要他不担心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绅堂这句话,让美作“嗯……”了一声,低头不语。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
十五年前的日俄战争(注:西元一九〇五年。),以及前几年的欧战(注:即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大正九年时尚未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因其战场位于欧洲故称之。
),让美作失去了父亲和两个哥哥。“正三郎”这个名字,代表他是“正太”的三男;“正一郎”和“正二郎”的弟弟。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男丁,另外还有一个妹妹,而母亲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美作的祖籍原本在冈山。明治维新时期,他的祖父来到东京,建立起现在的美作家。下级武士的家系直接变成了军人家系,然而不幸的是父亲的兄弟们也全都早逝,和祖父老家也在很久以前便断绝关系。美作家实际上只剩下正三郎和妹妹两个人而已。
至于叔父,事实上是母亲的弟弟。他原本与父亲是朋友,后来才因为这层关系让姐姐嫁了过去。所以对他来说,正三郎不只是自己的外甥,同时也是挚友的儿子。再加上那位叔父的孩子全是女儿,更让他把正三郎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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