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觉得有点困.因为今天很早就醒了,在火车上究竟睡不安稳.当我想睡午觉时,也终于体贴地想起没有痊愈的病人需要休息,就赶他回去躺着.
等我舒服地睡醒一觉,原以为他那边也差不多,实在没想到,一睁眼会看到这种镜头:
杜公子背靠车窗站在那里,双手抱在一起,头随着车的摇晃上下点着.而他的脸色,又回到昨天的状态,不是,是更不堪入目.异常的苍白,颧骨上顶着烧出来的红色.
我冲过去把他摇醒:
"你干什么?有床不睡睡这里……"
说着我扭头看他的床,一个小丫头趴在上面,身上盖着毛毯,睡得很甜.不用多说,我已经可以演绎出事情的经过.
"看见她玩累了睡着,你就一直在这儿……"
他摇摇头,似乎嫌我说话声音太大,而后异常柔和地看了小女孩一眼,辩解道:
"我也叫过她……"
"叫不醒?我不信!你怎么叫的?用给她盖毯子的方式?"
"你很会推理……不用瞪我,我是想,如果把她惊醒了呢,正好挪到上面去睡.可是,她不是没醒吗?……我是不是传染上你了,你脸色这么难看?而且,从本质上说,躺着和站着的姿势其实是一样的……"
一股怒气从丹田直冲胸口,激起我的破坏欲.直接打他是故意伤害,打碎玻璃是破坏公物,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正挥拳要砸上车窗,猛然想起骨折的话医药费自己掏,于是中途改道,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这时完全忘了我们的熟悉程度),用力甩在我床上.
他托着被摔晕的头:
"那你……"
"我睡好了!!"
我揉着吼破的喉咙:这种人,气死我了!昨天早上在电话里骂他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骂得好!!
我直楞楞地大步向前走,急欲找到泄愤的方式,好在并不困难.我很快找到了在心里抨击的对象.
看看,看看这个女人,真是毁眼呀!并不是说她丑,而是……
两条腿并着,歪向一边,似乎很淑女.从她身子的姿态,我推理她是个体操运动员,因为一般人的腰掰成那个角度早折了.一只手流线型地放在腿上,另一只托腮,无名指和小指还以标准姿势翘出来.头望着窗外,不过……哪里是看风景?分明是希望别人把她当风景欣赏.我相信,她脸的偏转,都经过深思熟虑,为了取得最佳观赏角度.哼!和我妹妹一样--被言情小说教坏的一代.
其实,我们男人是真正的完美主义者,当看到那些想美却美不起来的东西时,会毫不留情大加讥刺.除非能美到一下子把人震慑住,我们便没词了.
我深吸一口气,往她对面看,那边也坐着一个女孩子.她背对着我,坐得很正,两手握着一把纯黑色的长伞放在膝头,同样是望着窗外,身上却真正透出一种名叫气质的东西.而且,她的衣服……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白色为底,染着稀疏流畅的蓝色条纹,让我忆起一种久违的感觉.
在搬去和杜公子作邻居前,我家住平房.我们院子里和我最好的哥们,对他家的地板我印象深刻.堆积泥土的方砖,年代久远积累成黑色,把整间屋子都映得黑压压.虽然我好友他妈经常对我家的洋灰地羡慕不已,那却是他的骄傲.那时还没上学,天黑后的固定活动,是去他家"鬼屋探险".成群结队,弯着腰,小心翼翼,想象着脚下的凹凸不平是踩到了葬身于此的冒险前辈的骸骨.忽然哪个大叫一声,再一起涌向门口,夺门而逃.
后来,条件有了改善,但平民家庭毕竟不可能在地板上一掷千金.所以他母亲满怀歉意地告诉他,他的房间"是最便宜的".他把我领到屋门口时,却是狂妄地和我说相同的话.
这就是所谓的"最便宜"吗?通体明亮的白色,写意的蓝色条纹,如同云海间透出的几丝蓝天,只不知道,从云彩上向下看,天是否是蓝的.
我站在原地,甚至不敢踏足上去.它……太干净!
我惊艳的表情令他满意,而他的笑声令我怒从心起: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大姑娘!"
他一拳挥过来!
于是,我们打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架,破最长时间纪录的,呕了三天气.三天后,又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由人家的衣服联想到地板,虽然荒谬,却也无奈.谁让现在值得珍惜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呢?
正如我这位童年好友,前些天邀我去参观他结婚用的新居.豪华,考究,大理石,木地板,镂花的隔窗,甚至几盏灯开关的搭配,会造成怎样的光晕效果,营造出怎样的气氛,都是精心研究过的.一切都很有匠心……错了,是很有匠气,一天下来除了一鼻子的甲醛味一无所获.当然,这无需得到我的赞同,最根本的目的是给他女朋友看.他的女朋友比他的房子漂亮,这小子好运气!哪儿像我,千锤百炼的王老五……
有时候想想,一个人的性格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炫耀是他儿时坚定的缺点,也是现在的爱好,可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耳边听到收拾行李的声音,车厢里的人们坐在铺位上蠢蠢欲动,再看看车窗外静止的景物--火车到站了.
这时,一个穿绿军装,架着单拐的人,十分颠簸地经过窗子.那个深受我厌恶的女人开口了.如我所料,像这种以为自己的外表每时每刻都在发光的人,经常会把自己的品德和才华也拎出来璀璨一番.比如抛售同情心.或者咬文嚼字,只要听起来漂亮,多不恰当的词都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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