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此觉得对她的心理工作会相当困难——于是,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庆幸——她以前便丧失过亲人,也许这一次能更好地接受吧。
按照老威给出的地址,我找到了她家。虽说就坐落在街边,可我一眼没看见,因为那门脸实在是太小了,太憋屈了。我因此油然而生出一种悲哀,紫建一死,这老太太可怎么活呢?
但是没法子,我强装着笑颜,在一百米开外就开始微笑。我不能显得比她还悲观,那我还不如跟老太太抱头痛哭呢。
准备了半天,觉得情绪拿捏好了,我带着感同深受的觉悟和尽可能积极乐观的心态,朝她家走去。
如前面所述,刘紫建家只有两间小破平房,还被隔出来半间,开了个小烟摊。
烟摊今天没有开张,至少窗户是紧闭着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事先准备好的那套瞎话,一边伸手敲门。
可我的指节还没碰到门,门反倒从里侧拉开了。
两位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察同志走了出来。
啊!我和警察撞了个对脸!
“你……找谁?”为首的警察同志狐疑地瞅着我。
“我,我是来做心理工作的。”
“哦?是吗?老太太请你来的?”警察同志很纳闷,似乎疑惑着这么一个年近花甲的穷老太太,有没有钱去请什么心理医生,她应该连什么叫作心理工作都搞不懂。
“嗯,不是,”我赶紧掏出证件,毕恭毕敬地递给警察,“您瞧,我是被派来的。”
“嗯嗯!”他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半天,然后交给我,“行,是真的证件。打扰您了啊!”
“啊,没事,您慢走。”
我心想,快走吧,求求你们啦!
他走了几步,好像站在远处打了个电话,忽然又转了回来:“先生,您这证件是真的,不过我们局里没有这个部门啊!”
“……”
“你这证件是怎么弄到的?”
“……”
“你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呢!没别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以上纯属合理虚构,鉴于此,我做好另一个打算。
“你……找谁?”为首的警察同志狐疑地瞅着我。
我愣了约摸三四秒钟,这才回过神来:“哦……您……我,我不找谁。”
“不找谁你来干嘛?”
“不是,这,这不是烟摊吗?我想买包烟。”
“哦,买烟呢!”他琢磨了一下。大概觉得这说法也有道理,可不吗!这是个烟摊啊!难道不许顾客买烟吗?再说,顾客冷不丁和警察撞上了,一般人多少也都有点紧张,不是吗?
警察叔叔回过头去:“秦阿姨,外面来了个买烟的,您看……”
顺着声音,从屋里挪出个瘦小干巴的老太太,我一瞧见她的脸,立刻低下头。一来是不忍心去看她那哭得都紫黑了的眼圈,另外也怕她记住了我的长相。
我低下头,警察同志倒是没当回事,因为这房子很矮,窗户也很矮,顾客非得低下头去挑香烟。
警察同志告辞离开,我随便挑了一种烟。假装有意无意地跟老太太搭讪:“哟,怎么啦,大娘,您家里……”
她没吭声,被我这话一引,刷地眼泪就下来了。老年人的眼泪与年轻人不同,格外浑浊,看起来像是深灰色的。
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立刻追问。
眼瞧着老太太颤颤巍巍原地发抖,我偷偷瞥了一眼,见警察转过弯去不见了,赶紧伸手搀住她:“老人家,老人家,您先别哭,到底怎么了?”
老人家的眼泪哪里止得住,我顺势搀着她往屋里走。
“老人家,先坐下,有什么事您慢慢说。”
时下,人人的防范意识都挺高,可处于伤心境地,谁还来得及去想那么多?又或者,她无人可以倾诉,见了我这个陌生人,心里的憋屈反倒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我扶着老人坐下,屋子里不透光,黑压压的,好半天,我才找到个茶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净,用水冲了冲,随后倒了半杯水:“老人家您喝口水,您慢着点,可别呛着了。”
她一直哭,也没喝水,手哆哆嗦嗦地抱着那缸子,一个劲儿地颤悠,仅仅半杯水,都被洒出来不少。
我也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等着,心里不是滋味。
老人家好不容易停下来,我才问:“到底是怎么啦?”
“我……儿子……”老太太一声悲乎,“让人害死了……”
我给打了盆水,拿毛巾,伺候着她擦了擦。
“怎么死的?”
“被……”老太太说不下去这个话题。
我赶紧掏出证件,递给老太太,她花了眼,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懂什么是公派的危机干预师。
我就简单解释解释,说自己是政府工作人员,今天正好路过这里,既然老太太家里出了事,力所能及地,可以帮帮忙。
老太太显然是会错了意,“政府”这俩字太有说服力了,她一骨碌身,连滚带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哎哟,您是官老爷,求求您给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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