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浮力_[日]伊坂幸太郎【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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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渴望平静度日,渴望不受打扰,渴望不必和任何人打交道。至于报仇,早抛到九霄云外。

  别说报仇,甚至连哀悼女儿惨死的余力也没有。

  「光在心中辟出一处避风港,就耗尽所有能量。」如今我深切体悟,为何那些遭到霸凌的孩童只会懦弱逃避,不会产生报复的念头。因为单单维持平静的生活就费尽千辛万苦,根本没有余力思考其他事情。「况且,要主动攻击他人并不容易。」

  「原来如此。」

  「即使杀害儿女的凶手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自己手上又握有刀子或枪械,大部分的人依然狠不下心。不管再怎么憎恨,再怎么愤怒,就是办不到。」

  「因为罪恶感?还是害怕对方反击?」千叶的表情丝毫未变。

  「都有,此外还包含许多复杂的因素。」

  「昨天你提到每二十五人里,就有一人天生没有良心。若是那种人,就会下手吗?」

  「没错。」嘴上这么回答,但我不认为那些缺乏良心的人会有跟自己站在相同立场的一天。他们不会为伤害别人而难过,更不会活在悔恨与悲伤中。

  「山野边先生,人类会自然地往邪恶靠拢。」那男人的话掠过脑海,我胸口涌起一阵不快。

  初次见面后隔了约半个月,我带家人到住处附近的连锁式家庭餐厅,不巧又遇上那男人。

  当然,那时我毫无警戒,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为再次重逢而开心,甚至向美树和菜摘简单介绍:「他是爸爸的朋友。」见菜摘坐在桌边玩花绳,那男人问「你会这个吗?」表演高难度的复杂花样。

  「好棒。」菜摘兴奋大喊。毕竟年纪小,碰上如愿以偿或值得兴奋的事,她就会这么喊。我和美树最喜欢听她说这句话。

  如果没去那家餐厅就好了。如果菜摘那天没玩花绳就好了。如果我没邀那男人同桌用餐就好了。

  然而,我试着说服自己,就算当时做了不同的决定,结局还是不会改变。设想一个无法挽回的状况没有任何意义。何况,追根究底,或许只能后悔「自己为何要出生在世上」。

  总之,当天趁美树带菜摘去厕所时,那男人对我说:「山野边先生,人类会自然地往邪恶靠拢。」记不得怎么扯到这个话题,多半是从我的著作聊起,最后愈扯愈远吧。我没特别惊讶,随口应道:「是吗?」

  「这是康德(注:Immanuel Kant(一七二四~一八〇四),著名哲学家,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的名言。」那男人解释。

  「什么?康德?」想到有趣的双关语(注:日文中「康德」(カント)与「什么」(なんと)的发音相近。),我暗自窃喜。

  「人类原本处于具道德感、平等且朴实的状态,但随着时间流逝,会逐渐往邪恶靠拢,出现任性妄为、损人利己类型的人类,而这正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

  「往邪恶靠拢,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

  「待在和平、恬适,宛如天国的环境是不会有进步的。」

  「真是可怕的想法。」

  「所谓的可怕,也只是一种主观感受,不是吗?」

  「什么意思?」

  「伤害他人的行为,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其实合乎进化的过程。」

  那时,我以为本城太年轻才出现如此偏激极端的想法,应一句「真令人难以回答」便没继续深究。

  「不论世界如何进化,不论多少人类遭到淘汰,我希望自己永远是存活下来的强者。」他说。

  我脸色僵硬,勉强半开玩笑地应道:「届时还请高抬贵手。」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连这小小的恳求也遭到拒绝。

  楼梯响起脚步声,美树走下楼。她穿黑牛仔裤,披黑针织外套。这一年来,她的打扮几乎没有变过。刚开始,她是怀着哀思才穿黑色衣服。但如今的她仿佛想以黑色笼罩全身,让自己完全消失在暗夜中。她想告诉世人,自己的未来不再需要任何色彩。

  「原以为会失眠,没想到还是睡着了。」她开口。

  「我也是。」

  或许是昨天到法院聆听判决带给我的疲劳远远超过想像。

  对那个男人的愤恨,及「这一天终于到来」的亢奋,充塞我的心中。原以为无法入眠,却不知不觉沉沉睡着。前一秒看着用迷你音响听音乐的千叶,后一秒就失去意识。

  「千叶先生,你睡得好吗?」我忽然想起没为他准备棉被及床垫。

  「我没睡。」

  「你一直醒着?」

  「是啊。」千叶意兴阑珊地回答。「我一直在听这个。」他指向迷你音响。

  「我连放了哪些专辑都记不得。」

  「非常棒的音乐。」千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变化。

  「你一直在听音乐?」

  「你们有什么打算?天亮了,是不是就要出发?」千叶板着脸问,「假如不赶着出门,我能继续坐在这里听音乐吗?」

  大概是想缓和我们的紧张与戒心,千叶才故意开玩笑。

  瞥向时钟,现在是七点半。我望着美树,她缓缓点头,神色冰冷得仿佛不带体温。我明白她在努力压抑情绪。

  「我们要出门了。」我看着千叶。

  「能不能让我跟你们一起行动?」准备妥当时,千叶突然问道。

  「不行。」我摇摇头,「这是我们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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