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十分钟左右,导航系统发出左转指示。但我开错路,钻进一条单行道。我慌得脑袋一片空白,直骂自己愚蠢,为何在攸关箕轮性命的紧要关头出错。
对自己的愤怒蔓延全身,心跳愈来愈急促。雨势似乎也增强了。
雨刷的动作,益发勾起心中的焦躁。
绕一大圈,终于回到原本的道路上。我暗暗大喊:「该死!来不及了!」整个身体仿佛成为一具不断发出红光及噪音的机械。美树及千叶不断跟我说话,但我根本听不进去。视野愈来愈窄,看得见的范围愈来愈小。雨刷不断横过我的眼前,阻碍视线。
每隔十秒钟,我就看一眼时间。一颗心七上八下,忧虑不知是否为时已晚,不知何时会听见爆炸。连握住方向盘的手也酸软无力。完蛋、没救、来不及了,我的内心不断发出哀号。
「冷静点。」美树安抚道:「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我知道。」我不是在敷衍。虽然很清楚保持冷静的重要性,但冷不冷静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即将抵达目的地附近。」导航系统发出声音。我羡慕那声音的平静,并对暧昧不明的指示感到愤怒。
忽然间,我想起「所谓的景仰就是做麻烦事」这句帕斯卡的名言。为什么导航系统没有使用更谦卑、更拗口、更讲究的话语?我莫名其妙地迁怒导航系统。
「不是在时间内抵达就行!完蛋!太迟了!」我勉强挤出声。
「时间很充裕。」美树从旁纠正。
「别胡扯!」
「真的,你坚强点!」美树的一声斥骂宛如在我脸上打一巴掌。幸好她的语气不带轻蔑,否则我恐怕会更加无地自容。
「你看!」
「看什么?」我问。
「快红灯了!」
仔细一瞧,前方的灯号确实变成黄灯。可是,现下不是乖乖遵守交通规则的时候。这个路口不宽,加上时间紧迫,我不想理会灯号,直接硬闯。就在我更用力踩下油门,打算冲过去的瞬间,美树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小学生看着呢。」
我一转头,瞥见灯号的下方站着几个背书包的小女孩。眼前是斑马线,她们等着过马路。
于是,我踩下煞车,深深吸气,缓缓吐出。灯号转为红灯,小女孩穿越马路。她们背着红书包,不晓得几年级的学生。
此时,一个穿红运动外套的男学生,从那几个女学生的身旁飞奔而过。
「那孩子跟卓司好像。」美树说。
我愣一下,没想到美树冒出这句话。一旦回想起关于菜摘的记忆,往往会压抑不住情感,泪流不停。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总会故意避开前后部分。不当这些回忆有连贯而漫长的剧情,不理会结局是好是坏,只专注于其中某个画面。我相信美树也使用相同的方法。
「卓司是谁?」我开朗回应。
「从幼稚园就跟菜摘同班的男孩。他总穿红衣服。」
「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孩子。「确实有点像。不过,会不会只是因为都穿红衣服?」
「菜摘很喜欢卓司。」
「哦?」我察觉自己露出微笑。
「菜摘问过我,妈妈和爸爸为什么会结婚,我便告诉她拉链咬死的事。」
「这样啊。」
行人号志开始闪烁,我的脚从煞车上移开,准备踩油门。
「有一天,我看完牙医正要回家,发现菜摘站在通学的路上。」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验。暗中观察孩子,总有种奇妙的感觉。父母不在身边,孩子的时间并不会停止。菜摘有自己一套面对社会的方式。这同时带给我些许的放心与不安。
「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仔细一看,她努力拉扯着拉链。」
「拉链咬死了?」我正想接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美树继续道:「因为卓司就快出现。」
「咦?」
「她算准卓司走到那里的时间,假装拉链咬死。」
「有这种事?」
美树宛如对空气搔痒般轻轻吁口气。我的嘴角跟着上扬,再次望向美树,发现她的脸颊濡湿,泪水不知何时溢出眼眶。接着,我察觉前方的景色变得朦朦胧胧。但我没伸手遮掩,任凭泪水流下。千叶什么话也没说。
绿灯亮起,我踩下油门。原本沸腾滚烫的内心稍微降低温度。虽然称不上恢复冷静,却从异常的焦虑中解脱。随着眼泪的宣泄,胸口的暴风雨逐渐减弱。
接下来一路平顺,没有塞车。原本恼人的导航系统仿佛变得亲切又热心。
车子开进住宅区不久,美树忽然指向某处说:「那边。」
雨刷忙碌翻转,企图遮挡我的视线。从缝隙之间,我瞥见一间小小的店面。
那栋建筑物位于双岔路口。记者的老家在更远处,我们先看到糕饼店,省去不少麻烦。
我很想直接冲出去,将车子扔在路旁。只是这条路太窄,会阻碍交通。在这种节骨眼还介意交通规则实在有些可笑,不过我就是无法将车子弃置不管。
「我来开车,你们先去找箕轮,我找地方停。」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凑过来。
没时间犹豫。我一看手表,剩十分钟九点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忍不住想跪倒。
「走吧。」千叶若无其事地下车,我跟着走出车外。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但不到淋湿衣服的程度,幸好雨势不大。美树迅速移向驾驶座开走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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