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下来要开的青梅街道,从前是否也有『参勤交代』的队伍通过?」我跟着瞎起哄。
「我怎么知道?」
「也对。」
「我的经历以东北路线为主。」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叹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不过心情轻松不少。
「从仙台藩出发,有时超过三千人。以人数而言,那算是最多、最杂乱的吧。」
「怎么说?」美树其实是想问「这个玩笑的笑点在哪里」,但千叶会错意。
「你指的是『参勤交代』的意义吗?像那样由大名率众远行,具有军事游行的意义。大名可借此向世人展现军势阵容多么庞大。此外,我之前提过,幕府企图借由这样的规定,削弱各大名的实力。不过,就算不考虑这些,我认为『参勤交代』还是有许多好处。」
「是吗?」
「人类聚集在一起,就会想展现自己的强大。即使根本没必要,依旧会产生这种冲动。而且集团一旦稳定,还会发生那个现象。」
「那个现象?」
「缺乏乐子。」
「缺乏乐子?」
「人类无法维持长期的安定生活,集团里会渐渐产生『好无聊、好想找点乐子』的想法。」
「是吗?」我不禁想起,渡边老师的书里也提到类似的观点。人类虽然爱好和平、安宁及循规蹈矩的环境,久而久之却会厌烦,感到忧郁及倦怠。明明爱好和平,又无法忍受和平的无趣。
「绝大部分的战争,都是这么引发的。」
「是吗?」这真是大胆的结论。
「安稳的日子实在太无趣,而这股无趣的感觉会衍生『维持现状真的好吗?』的不安。表面相安无事,集团却会逐渐笼罩在恐惧的气氛中,或冒出『日子太枯燥』的念头。最后,当然就是爆发争执或战争。」
「争执或战争结束,又会回归和平稳定?」
「没错,人类就是不断在这样的循环中兜圈子。」
「这么悲哀的事情出自千叶先生口中,听起来也像黑色幽默。」我暗暗想着,发生战争的理由恐怕不会这么单纯。
「『参勤交代』就像是代替斗争的一种仪式。靠仪式发泄暴力欲望,是一种相当聪明的策略。」
「运动不也是吗?」
「还有祭典。概观人类的历史,这样的例子很多。」
车子终于能够前进,通过ETC专用道时,我非常怕被警察逮个正着。要是我们的行动已在警方的监控下,闸门便不会升起。我紧张得胃几乎纠结在一起,幸好车子顺利通过收费站。
前头的车子开过水洼,溅起无数水花。
开着开着,汽车导航系统进入另一张地图。
「『参勤交代』的队伍中,其实真正隶属该藩的武士不多。」千叶继续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以现在的术语解释,队伍里的人多半来自人才派遣公司。说穿了,就像临时演员一样。他们只是受到雇用,依指示排成队伍前进。」
「原来如此。」我有些吃惊。
「千叶先生,你接着是不是要说,你也干过那工作?」美树笑着问。
「算是吧。」千叶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禁失笑。「总之,『参勤交代』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提供工作机会。这制度实在不错,今后有没有打算继续执行?」
「这个嘛……目前我没听说哪个政党开出恢复『参勤交代』的政治支票。」我应道。
借着确认后视镜的机会,我偷偷觑美树一眼。她凝视着窗上的雨滴,脸上带着笑意。那股笑意多半来自与千叶的有趣对话。我们从未想到居然会遇上一个自称亲眼目睹「参勤交代」的人。
自上星期遇见千叶以来,我们笑的次数远远超过一年的总和。千叶总板着扑克脸,似乎并非刻意逗我们发笑,却好几次将我们从即将灭顶的悲伤泥沼中救出。
我们不再沉浸于过去的悔恨与悲伤,也不再盘算看不见的未来,只是努力「摘取」每一天。
蓦然,我想起千叶在滨离宫恩赐庭园提到的话。「报仇既非勇敢的证明,亦非武士的荣誉」,虽不清楚这是否真的出自德川将军之口,但「即使豁出一切也要报仇雪恨」的思想,带给我莫大的鼓舞与勇气。
我按照导航系统的指示操纵方向盘、踩踏油门,与前车的距离再度拉近。驶过多摩动物公园的标示牌前,我还能保持冷静。尽管焦虑又紧张,多少维持着理性。或说我至少拥有「知道自己在焦急」的思考能力。然而,经过多摩动物公园的标示牌后,仅剩的沉着荡然无存。
车上时钟指着九点五分。我心急如焚,全身寒毛直竖,满脑子想着「肯定来不及」。感觉就像体内有一面网子,虽然使尽吃奶的力气压住,仍不断弹开,郁积在底下的焦躁感喷发而出。
我脑中浮现遭捆绑的箕轮不断挣扎的画面。
我想像着箕轮遭爆炸的火焰吞噬的景象。「在危机四伏的时代创造出危险的东西,实在没意思。山野边,与其做一把能抽出短剑的扇子,不如做一把能抽出扇子的短剑。」我回想着当年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如今箕轮即将失去他的人生,我又想起他那些我见过数次面的家人。思及他的孩子就要失去父亲,我难过得心如刀割。
我踩下油门,变换车道。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喇叭声,我甚至不清楚刚刚是不是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场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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