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地盯着他。
“你知道路吧?你明天一早过来好了,我也不派人去接你了。”
“哦。”我满腹狐疑地往外走,一只脚刚跨出门,“等一等。”史队长在后面叫了声,我心里一沉,人家先礼后兵,玩猫捉老鼠逗我玩呢。
“跟你同来的那小姑娘还没吃饭吧,”史队长站起来,从餐桌的抽屉里拿出几个白色食品袋,非常利索地把剩下的菜打了包,“一起带回去好了。”
半山腰的小院子里亮着灯,老头儿坐在一个矮树墩上。那树墩非常粗大,一道又一道的年轮,乍看像一张圆桌,能围开五六个人,可以想象原先那棵树的雄壮。
他身边除了那条叫黑子的狗外,还放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他正摇头晃脑地唱戏,每唱几句就清清嗓子,往地上大声吐痰,然后再喝口酒,吃几粒花生米。看起来逍遥自在,好像上午绑的不是他。
吴小冉还没睡,她站在房前,见我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吧?”
“没事,那史队长挺面善的。他让我明天一早再过去。”
“他没问你什么?”
“没有啊。”我想了想,“就吃了顿饭,还让我把剩下的带回来给你。”
“哦。”吴小冉不大相信,“这些人有点古怪,你还是小心些好。”
“我知道。你爷爷唱什么?”我觉得自己声音很轻,但老头儿还是听到了。
“清朝大曲人李玉的《千钟禄》。”他仰脖喝了一口酒,“讲的是那建文帝逃亡路上,看着旧日江山,心中生起了无限感慨。”
“哦。”
“年轻人,听好了,我把词念一遍。”
老头儿腿脚还不大灵便,他从树墩下来,颤巍巍地站着,向后捋了捋白头发,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念道: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
念到这里老头儿有些激动了,他停下来,胸膛急剧起伏着,过了两分钟他才平复了心情,吟诵的调子却越发苍凉凄苦。
“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老头儿停了一下,盯着不远处苍茫的山,又重复了句,“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吴小冉听呆了,我忍不住叫了声好。
“以前还要好,老了,唱不动了。”老人谦虚着,拍拍屁股,重新坐下,把那壶剩下的酒恭敬地洒在地上。
外面的树林在夜里呈青黑色,风吹得树梢呼呼响,我觉得身上有些冷。
“你先去睡吧。”吴小冉说,“我看着他。”
“行吗?”
“我住东屋。你就在西边那间房住吧,我帮你收拾好了。”
西屋有十几个平方,非常阴凉,有个一米多高像床一样水泥砌成的台子,上面放着席子毛毯,还有把蒲扇。前后两个小窗户,朝着院子的那个窗台上燃着蚊香。房顶和四周的石壁都呈灰黄色,像是被火烧过,几只像米粒似的潮虫子在上面爬着。
床旁还有个形状古怪的夜壶,上面似乎还有画,我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戴头巾的人在江边钓鱼。夜壶底下也有几只虫子,灰色的脊背亮晶晶的,它们本来聚在一起,一见夜壶拿开,就紧张起来,晃着细线似的触角四处爬动。应该是山里太潮湿了,才滋生这玩意,还好我不怕。白天太累了,关掉灯躺下不久我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早晨的阳光很好,吴小冉换了件宽松的衣服,在院子里的树墩上盘腿坐着,两只胳膊像蛇一样围着上身前前后后游动。
“起这么早呀?”我过去搭讪。
“我都跑到山顶又回来了。”
“做操呢?”
“练功。”她说。我环顾一圈儿,没看到怪老头儿。
“你爷爷昨夜没闹吧?”我凑近悄悄地问她。她的脸红扑扑的,头上热气蒸腾。我想起武侠片里的镜头,敢情这姑娘还会几手?
“没,你回去不久他也去睡了。”她眼睛都没睁,扭动着脖子说。
“还没起床?”
“早起来了,去巡山了。”
“啊?”
“我记事的那会儿他就那样,还扛把刀呢。”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疯吧?”
“说什么呢,你?”吴小冉不练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山上有好多墓,我爷爷以前是看陵的,就是防那些盗墓贼。”
“噢,我说呢。这么威风,有八十多岁了吧?还能扛得动刀吗?”
“你行了,别添乱了。你不是要去找朋友吗?”吴小冉不耐烦地说。
“我先去见一下史队长,我感觉他应该知道吴飞在哪里。”
“那快去吧,注意安全。”
“嗯。”
“还有……”我扭头看她,吴小冉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掠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笑了,“没事了,你去吧。”
6
史队长在院子里放了张小圆桌,上面摆了套白瓷茶具,茶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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