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出门时,总将钥匙插进锁眼转三圈。他其实是把我和李小影囚禁在了家里。外公内外交困,他不仅要防犯坏人入侵,还要提防沉默的李小影做出什么“非凡之举”。
作为证据,我活了下来。但我的存在让外公厌恶,让母亲痛苦。外公从不走近我,他只关心我是否还活着,李小影则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每每把奶瓶塞到我嘴里时,她总是微眯着眼睛,扭过头去。
可我并不自卑,我甚至满怀激情地等待着出庭的那一天,等待着闪光灯下的再次辉煌。我发现退掉乳毛的我开始出落得像公主一样美丽高贵,虽然喝的是劣质奶粉,我却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力争如乌鸦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一般令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让整个法庭为我震撼,为我惊叹,同时为外公赢得官司,挣来大把金钱。想到终有一天我会成为“要人”,躺在角落里的我就忍不住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起来。
那些日子,我的外公就像得了癔症一样,一会儿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会儿又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我躺在角落里,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只关心自己哪天才能出庭。我很想知道确切日期,无奈有口难言。
我只能在沉默中耐心等待着。
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在朋友开的小卖部打工的外公突然一脸晦气地回到家里。
李小影还是躺在床上昏睡着不去理他。
猛地,外公开始咆哮起来,那嗓音大得惊天动地,李小影终于睁开了眼睛,将目光投向他。
“那个孽种跑了。”
李小影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表情,一丝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的表情。
我外公不等李小影开口,就瘫坐在地上大声哭诉起来。
听完他的哭诉,我也感到了万念俱灰,那时真的有点不想活了。我喝下去的那些劣质奶粉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地冲撞着,愤怒地声讨我欺骗了它们,开始对我不依不饶。我被折磨得和我外公一起号哭起来。
陈新潮跑了,跑到一个连警察都找不到的地方。可自我这个证据出生后,我的外公一直在做着发财的美梦,想着有一天通过血液鉴定,证明陈新潮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小子就赖不掉了,就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交出一笔将我养到十八岁的抚养费,外加一笔不菲的精神赔偿,那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外公的美梦被打碎了。我也从重温辉煌的憧憬中挨了当头一棒。既然陈新潮没了踪影,留着我这个证据还有什么用?我甚至不如一张废报纸,至少废报纸还可以糊墙、挡住破碎的窗子、包食物、做燃料,甚至还能卖了换钱。可我除了张着大嘴不停地吸吮劣质奶粉外,只能给我母亲和外公带来耻辱。
我想死。我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很配合我的想法,我半点儿也不想吃东西,我安静地躺在那儿,一想到那些劣质奶粉,就想呕吐。
陈新潮逃掉之后,媒体大战也偃旗息鼓了。只有我外公还在作垂死挣扎。他跑到公安局要求寻人,人家回复说:“你又不是陈新潮的亲属,根本就没有资格提起申请。”我外公便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他岳父。”公安局的警员听了他的话后咧开嘴笑个不停:“这老头是疯了,真的疯了!陈新潮还不到十八岁,离法定结婚年龄差着一大截,你怎么就成了他的岳父呢?”
我外公不屈不挠地又托人四处打听陈新潮的下落。但结果仍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有人指点我外公说:“别找了,别找了,你不可能找到他。这年头科学发达技术进步,什么东西都可以造假,就连人也不例外,男的变成女的,女的变成男的,美的变成丑的,丑的变成靓女。你找的是陈新潮,他可能早摇身变成了‘李大海’,怀里揣着一个‘李大海’的假身份证,甚至还造了一摞假学历。”
我外公这才大梦方醒。
在陈新潮有可能变成“李大海”“王大山”的同时,我外公也实实在在地由暴君秦始皇变成了软弱可欺的阿斗。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家小报编辑部,跪在一个他熟悉的记者面前,哀求他拍下“证据”的生活现状,哪怕登到报纸的末尾,只是提醒读者“证据”还活着。
记者断然拒绝了外公的哀求。他说:“‘证据’已经没有任何新闻价值了,陈新潮的失踪让本可以精彩纷呈的一场好戏没了结尾。这真的很遗憾,对我们来说也是百般无奈。你想一想,一年来我们报纸浪费了多少版面为‘证据’作噱头,现在本该抖包袱了,里面却是空的,你让我们怎么向读者交待?我们新闻媒体简直有欺骗大众之嫌……”
我外公被驳得张口结舌。
陈新潮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财迷心窍的外公仍梦想着他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县城的大街上。为此,外公拼上老命在外面打工养着我这个“证据”和他那半死不活的女儿。
这一年里,李小影和我就像犯人一样被反锁在家里。其实,即使我外公敞开大门请我们出去,恐怕李小影也没这个胆量。李小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把“证据”生下来从来就不是她的初衷,抱着“证据”站在大街上让人围观,还不如让她去死。因此,我外公囚禁我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而让李小影对我外公的怨恨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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