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知道我并不想生下她!生下她不是我的错!”母亲尖声嚷着,情绪明显开始失控。
没有人理会我的情绪。舅舅对我母亲的做法耿耿于怀。他第一次冲着她发火了,他说她自私的决定会毁了我的一生。但我母亲仍坚持认为眼前的生活才是我最需要的,“证据”只有藏在深山才能不受侵犯,才能长成真正的人。
舅妈见舅舅和我母亲争论不休,一把将惴惴不安的我揽在怀里,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一遍又一遍地说:“可怜的孩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舅舅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我紧咬嘴唇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是我童年记忆中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但这丝毫没有损伤我对知识的渴求。我喜欢学习就像喜欢秀梅岭一样,没有什么东西能剥夺我的这一权利。更何况我从小哥哥那里已找到了汲取知识的钥匙。
真正让我感到悲伤的是小哥哥的离去。同他的每一次分手让我感受的都是恋人间的分别,是一种失魂落魄的痛。
没人知道一个早熟的小女孩的心事,包括小哥哥对此也毫无察觉。当我利用树木作屏障偷偷追随小哥哥一行消失在山下时,我的心也被掏空了。我颓然坐在山坡上,呆望着黑黝黝的大山,心中的落寞和凄凉真是难以言表。
我把小哥哥上山的日子定为“欢乐日”,把他下山的日子定为“追思日”。
在秀梅岭欢乐的生活中,亦有一份沉重的苦涩,那就是艰难的生计。无论母亲和外婆如何辛苦劳作,都难以从巴掌大的土地里讨来三人赖以糊口的粮食。
这年春节过后,母亲不得不走下秀梅岭,怀里揣着舅舅接济的路费背井离乡去遥远的广州打工。
自此我开始了与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
白天里外婆忙碌得就像一只在鞭子抽动下不停旋转的陀螺。她颠着一双因衰老和辛劳脚弓已变得弯曲的残脚山上山下地一瘸一拐地走着,她不仅要春种秋收侍弄猪啊、鸡啊的一群张口兽,而且还要缝补浆洗打扫庭院烧火做饭……活计多得简直像天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云,层上加层摞上加摞。但外婆从不抱怨什么,她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永远也做不完的话计,仿佛这一切都是上天赐予她的幸福。我真想帮外婆一把,无奈我还太小,只能像外婆的一条小尾巴那样紧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只有做晚饭时,为了不让烟灰熏黑我粉嫩的小脸,外婆才舍得割掉我这条“小尾巴”。
这样的时刻我难免心情惆怅。我来到通往山下的崎岖山路口,眺望着西天七彩的晚霞,不由会想起小哥哥,想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想起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充满温情的话语。
“水水,你在哪儿——吃饭罗!”仿佛我已走得很远很远,外婆那苍老的却是无比亲切的声音在大山间回荡着,霍地将我从淡淡的哀愁中唤醒。
“外婆——我在这儿!”我模仿着外婆的声音故意将嗓音拉得又高又长。我们祖孙俩的一唱一合乐得林中的小鸟纷纷驻足聆听。
我踏着夕阳蹦跳着走进小院。
外婆正站在屋门口等我。就像久别重逢般我撒娇地扑进外婆的怀里,外婆用她那沐浴着霞光的手爱抚地摩挲着我的头,暖暖的涩涩的,我突然哭了起来。
外婆吓慌了:“怎么啦水水?想你妈啦?”
我使劲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那是一种感动,一种无法描述的感动。
长大后我总是对夜晚深恶痛绝。但和外婆在一起的夜晚却是美妙绝伦的让我终生怀恋。
因为,只有夜晚外婆才实实在在地属于我。我和她躺在这亘古千年的大山上,伴着星空和野地鸟啼和林啸,外婆开始给我讲那些由神仙鬼怪狐狸精和美女蛇为主人公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或美好或恐怖、凄凉、残忍,但大都贯穿着一个主题即因果报应。外婆说即使你无意中伤害了一只小蚂蚁的生命它也会找上门复仇的;反之,哪怕你很随意地救下一只青蛙的性命,它也会千方百计地报答你的恩情。这让我想起自己曾杀死一只蝴蝶的可恶行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看见蝴蝶飞来就吓得连连躲闪,有时在梦中见到蝴蝶还会喃喃地向它道歉。
随着季节的更替岁月的轮回,外婆的身体越来越衰弱,她走起路来开始颤颤巍巍的脚底时常打滑,往常只有冬天才犯的咳嗽病也在春天时骤然加重了。夜里,我听着外婆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声心里也一阵紧似一阵地发痛。我用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睁开眼睛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山峦不由感到自己是如此地孤独无助。
我不能没有外婆,即使这天底下的人都离我而去,我也不能没有外婆。但我心里清楚外婆终将会撒手人寰的。
我很害怕,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用力搂紧外婆,不让她在我睡梦中溜走。
熬过一夜之后,青山绿水明媚的阳光让我感受到了外婆生命的存在。她咳着起不了床,但神情淡定目光坚韧。
我在外婆的指导下学会了烧火做饭洗衣。凭着最后的一点气力,外婆还教会我春种秋收伺弄猪羊。
“水水,有一天要是外婆不在了,你要替外婆守着秀梅岭。”躺在床上的外婆用昏花的老眼恋恋地望着窗外如画的山水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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