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要去哪儿?”我惊慌地问。
“出远门啊!”
“要去几天回来?”
“这事只有阎王爷能说了算。”
我懵懂地看着她:“秀梅岭这么大,我一个人怎么能守得住。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外婆。”
“要是外婆回不来,水水就一个人守住秀梅岭……她像水水一样,是外婆最疼爱的孩子。”外婆的眼里涌出泪来,她无力地握住我的手,“你要答应我,水水,替我好好守住秀梅岭。”
我哭着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天,舅舅回到山上,费尽口舌想说服外婆去山下就医。可外婆死也不肯。外婆说生死有命。外婆说她从来不相信医生能把在阎王爷那里挂号的人拉回来。外婆还说她让外公一个人在那边等得太久了,也许她应该去那边照料他的生活。
再一个星期天,外婆开始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舅妈请假回到山上侍奉外婆。
舅妈的到来更加重了我内心的恐惧。我分明已看到死神在老屋的门口走来走去黑日白天地游荡。
外婆就像一只走乏了的老座钟那样停止了活动。她像一段枯木那样缩在大床的一角,不停地咳着,舅妈将止咳的木瓜片放到她的手上,她却吃力地抬起胳膊将木瓜片塞进我的嘴里。
外婆在死亡线上煎熬着,她生命气息微弱惟有一声声苍咳提醒我她还活着。
那些日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去山涧的溪水里洗舅妈为外婆擦脸擦鼻涕用的手卷。可是这一天,当我用小手在还稍有凉意的溪水中用力搓洗着由白变灰的手卷时,不经意间手卷却被水流冲走了。我追着手卷朝溪水的下游跑了好远就像追着即将远行的外婆的生命。末了我还是没有追上手卷。我坐在溪边禁不住放声恸哭……
我神差鬼使地来到外公的墓地。坟前的野花早已变得枯萎有些甚至已凋零成粉末,干瘪的枝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向我昭示着不幸的预兆。
为了讨好外公我为他采来了一大束野花恭敬地献到他的墓前。我坐在他的脚下,对他娓娓细语,我说亲爱的外公我想您在你的家里已经见过我多次了。虽然我从没和您交谈,但我非常非常爱您。我也知道您也非常非常爱我。我今天来只求您一件事,求您别把我的外婆带走。您知道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一个证据,我至今还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只有和外婆一起呆在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上我才能感到活着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因此,我求您把外婆留给我,我愿意一辈子替您照顾外婆,一辈子留守在秀梅岭……
说完这些话后我便将耳朵贴在坟头上倾听着,我渴望能得到外公的恩准。然而,墓地却是静悄悄的。外公不说话,外公不肯答应我的请求。
我哭了,试图用孩子的眼泪打动一个老者。
外公紧闭着双唇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
我绝望地踏上回家的路。
在小院的门口,舅妈红着眼睛告诉我外婆已经离我而去。我这才明白外公不回答的原由是因为他已无能为力。
外婆走了,秀梅岭霍地静了下来,风儿止住了它曾是欢快的脚步,鸟雀们亦停止了歌唱。而我的世界则陷入了一片暗无天日之中。
我摸索着坐到外婆身边,仿佛一道电光闪过。我看见外婆睁开眼睛幸福地冲我笑着——水水,我要去找你外公了!
外婆的脸就像喝醉酒的新娘一样笑成了一朵野菊花。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死亡。
没有了外婆,我该何去何从?我为外婆的去世悲伤,更为自己的命运恐慌。
我还能呆在秀梅岭吗?真的能为外婆守住秀梅岭吗?至少孕育我童年的茅舍不再属于我。舅舅也许会把外婆留下的茅舍卖给某个有钱人当作休闲的“别墅”。母亲说别看茅舍破旧,山下的富人们说不定会出大价钱。因为谁拥有了这座茅舍就等于拥有了整个秀梅岭。为了保护环境,政府不允许在山上乱伐乱建。因此,茅舍也就成了秀梅岭最后的也是永久的“文物”。
从墓地回来,我便开始动手打点我寒酸的行装。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去向,我就像害怕去碰一个流血的伤口那样不愿靠近它。记得小哥哥送我的文学读物中有这样一行诗句: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任风儿把我吹到南北西东……”
可我毕竟不是蒲公英的种子,风儿是不会把我吹走的。我又多想做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让风把我带到海角天涯。外婆一走,我分明又成了“证据”成了多余的人。
小哥哥因为中考,没有上山来参加外婆的葬礼,这使我失去了一个可以商谈的至友。
李小影去广州后便如石沉大海没了音信。自李小影下山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视她为母亲了。本来,她是打着挣钱养活我的幌子走的,但几年来,她不仅没寄来一分钱,我们甚至连她的片语只言也没得到,我这才明白李小影是把我当做一个累赘扔给外婆的。我甚至能想象出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广州妙龄少女李小影将活得多么轻松自在,多么如鱼得水。难怪她走下秀梅岭时会是那么兴奋那么决绝,在我的一路哭喊的追赶中不停下脚步更不曾回过头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阿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