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又村的叙述很文学,但李从安知道他们那段时间过得很充实。这个国家在改革开放初期,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干劲儿。不过这应该不是重点,应该很快就要到“但是”了吧。
“但是——”果然不出所料,曹又村叹了口气,“好景不长,他们有了孩子,哦,就是邢越旻。”
李从安有点不理解,有了孩子怎么就成为转折点了?
“所以说人一辈子不可能一帆风顺,当你感觉特别顺,往往老天爷就看不下去了,非得折腾折腾你不可,”曹又村现在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你一定在想本来邢越旻的出生应该锦上添花才对吧?”
李从安确实是这样想的。
“开始也确实是这样,老邢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活力十足,毕竟家里多了一张嘴,奶粉、尿布、学费,孩子的将来,到处都等着花钱啊。这是件好事啊,可慢慢地,他变得越来越颓废,起先我们都以为他累了,所以并没有在意。可到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似乎干什么他都没劲,成天耷拉个脸,虽说照样和原来那样勤劳,但似乎就像是在完成一个沉重的负担。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这些一看就看得出来。”
李从安点点头。
“我们问他,开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有一次我俩单独喝酒,他才说了实话。他的儿子邢越旻得了病,是什么先天性脊椎病,老是半夜无来由地哭,既不是饿了,也不是尿炕,”曹又村比画着说,“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好像是什么脊椎骨畸形之类的,我不懂,只知道这病难治,如果要到国外动手术的话,需要一大笔钱。”
李从安又给曹又村递过去一根烟。“谢谢!”他接了过去。
“这病就像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无时无刻不需要花钱,最关键的还是心情,老邢一家就像一夜之间欠了一屁股债,每天赚钱就是为了填补这个黑洞,而且还永无休止!”曹又村的口气带着深深的同情,“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活得就跟行尸走肉一般,但还得活下去,为了老婆孩子。那时候,又赶上改制,白素梅下了岗,全靠老邢一个人的收入过活。”
李从安能够明白这种感受,“可老邢后来怎么死了呢?”他其实知道老邢死于车祸,但照曹又村前面的这些讲述,这个意外多少也应该有些故事的吧。
曹又村突然有点失落,也许谈起这个话题更让他感到压抑。
“老邢本来不会死的。那天我们出车回来,下大雨回不了家,就在隔壁的小饭馆喝了点酒,老邢的心情不好,我陪在身边,几杯黄汤下肚,就有了点醉意。这该死的雨下个不停,当时我们要走了,也就没事了。可偏偏老板的电话来了,说是有个急活儿,他朋友的一批货原来找的那个司机突然病了,肯出双倍钱找个替代的人。我劝过老邢,可老邢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车是别人家的,那车超载,老邢不知道刹车做了改动,转弯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头,原本凭老邢的技术,不会闯那么大祸,可偏偏正在酒劲上,脚下没底,为了避让那老头,车子侧翻出去,老邢当场死亡,还压死了路边的两个行人。”
“那得赔不少钱吧?”李从安随口问了一句。
“那是,死者家属怎么肯轻易善罢甘休?”
李从安心里想,这就是压垮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况且这也不是稻草,简直就是一棵大树,顶梁柱没有了,那还不等于陷入了深渊?所以白素梅才会干那事养家,帮儿子治病?
那后来怎么又嫁给万吉朋了呢?如果为再找一个靠山的话,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就算找不到更好的,眼前的这个曹又村就比万吉朋强吧?李从安又看了他一眼,可为什么嫁给了万吉朋,反而还一起操起了皮肉生意呢?他有点想不通。
曹又村似乎看出了李从安的疑惑,补充了一句作为答案:“路边被货车压死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万吉朋的哥哥!”
李从安没有做声,这事看上去很巧,但其实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万吉朋是个二赖子,啥事不会干,没有工作,没娶媳妇,遇上哥哥的这场意外,简直把它当做发财的好机会!”曹又村愤愤不平地说道,“民事赔偿具体数目我不太清楚,反正不少。公司出了不少,白素梅也得承担不少,她哪里承担得起?后来怎么协商的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公司出钱让万吉朋学了车,并给了他一份工作,来我们这儿当司机,又过了不久,他和白素梅就结婚了。我想,白素梅是被逼的,也算是偿还债务的一部分吧!”
听完老邢的故事,李从安对来龙去脉有了了解,虽说中间肯定还遇上过不少事,一步一步才到了今天的状况,但这不重要,起始和结局都知道了,中间的过程和李从安的工作没多大关系。
他感到有点不太舒服,乍听起来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现在发生的这些事,又活脱脱的是个现代版的卖身葬夫!
“邢越旻的病有好转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他们都是工人,哪有钱治病?所以白素梅不得已才干的——那事儿!”曹又村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几个字来。
这就是命运啊!李从安有点感叹,所以说人活在世上都难。一位法国诗人好像说过一句话,说什么来着,“生活在别处!”总以为自己过得窝囊,放眼一看,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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