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两人赤手空拳相搏,狮人不动则罢,动则招招攻向要害;克里特水手惊骇莫名,慌乱之间,眉弓又遭重击,那拳印深可见骨,红润的胖脸须臾肿胀流血,继而两眼模糊,失足倒地,正欲起身再战,而对方拳势未休,最终动弹不得,惨被制服。狮人停手之后,便向输家说道:“克里特公牛,本大爷早就知会过你,此一教训足矣!望汝辈日后循规蹈矩,休要再上歧途。噫,且容本大爷送汝返家……”此人说着俯下身来,揪起大块头对手头上那浓密蓬乱的黑发,一直拖过厅堂,当众扬长而去。观者无不目瞪口呆,直至数分钟后,方有几人壮胆去屋外一窥,而斯时自是人影无踪矣。
次日上午,扎金托斯太太来到白教堂镇警署报案,正是她提供了狮人的些许情况。那狮人确将其薄情丈夫送回,然则又是何等一副模样!不省人事,血流满面,牙齿全无,下巴歪斜……面目全非矣!扎金托斯太太坦承此事同她不无干系。事出两星期前,她下班回家,路遇该身披狮皮之年轻男子。男子上前搭话,不安而关切地询问其因何伤心若此。她辛劳一天,身心俱疲,未作犹豫便敞开心扉,称家中育有五子,抚养不易;丈夫不管不顾,日甚一日,夜不归宿更是寻常,而回家之际,又往往满身酒臭,廉价香水的味道刺鼻,且动辄对其拳脚相加……狮人对此深表同情,尽力劝慰,并允诺插手此事。扎金托斯太太从未想过此人说话当真,更未料其方法如此。
“善哉!此一公牛被弄服帖啦!”斗殴当夜,狮人前来将她唤醒,并告诉道,“料想他不致再行骚扰众生,定会斯文做人矣。”说完便向她打个招呼,转身而去,将一动不动的克里特水手丢在门口。
狮人所言不虚。他对那克里特水手一番猛揍,使其长期、甚至彻底挥别花天酒地。其体力纵然恢复,亦将留下此番际遇之惨酷后果:他一耳失聪,面目吓人,满口无牙,伤痕遍体粼粼,尤以脑力衰退至深。据医生所言,此人恐再难嚣张打斗,而必会温顺如绵羊、驯服若大象矣……
本文付梓之际,此一离奇“伸张正义者”究系何人,犹自无法确定,然警方仍抱持信心,盖此类以暴力摆平争端之举,实属团伙头目间常见之事。适此社会阶层之中,人物个性受酒精所累,嗜暴力成性,仿佛弱肉强食之丛林世界,粗野几成兽性。一众野兽傲然自恃,相互搏杀,直可凌驾王国法律之上。吾等深信,众警探定能早日将此狮人现形大白,俾置其身于囹圄,严加看管,直至其有意悔改,熟习基本之良好行为准则云云。
“好啦,您对此有何看法?”我刚刚读完,欧文·伯恩斯就急切地问道,“真令人奇怪,不是吗?”
“您是说这个‘伸张正义者’干预此事?”
“还用说吗,阿喀琉斯!这个利他主义者将她那薄情丈夫领上正路,帮了这不幸的家庭主妇一把。”
“可方式这样野蛮,人们不禁会想,这仅仅是出于对正义的关心吗?”
欧文恼火地朝我丢了一眼。
“写这文章的人没有文艺修养,那你想的和他一样喽?可怜的小记者囿于偏见,缺乏理智,在脑瓜迟钝方面,我可要爽爽快快地给他发个棕榈叶大勋章呢!文章标题所讲不确,结论正好相反,酒精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他叹了口气,往后抹了抹半短的头发,转身对着一尊优美的美女神像。)你啊,我亲爱的缪斯,告诉我,人们为何只看到自己同胞行为中的恶?为何他们面对美时,要这样固执地蒙住自己的脸?(他探询的目光停到我身上。)这打抱不平的神秘人物,将这蛮汉打倒在地,难道就不具有某种雅致?难道就不是有他独特风格的一位艺术家吗?”
“这个呀,欧文,您讲得有点过头了。”我不无恼火地插话道,“恐怕这只是您的唯美主义吧,它让您在这次悲惨的斗殴中看出一种出色的、高尚的行为。不然,就是您这段时间脑子缺乏运动……”
“也许。无论如何,所有目击者都对这种干预、那样的‘神力’感到震惊啊。”
“记者夸大其词了,您说呢?您可是天天都抖搂这种事的。”
“就算是吧,阿喀琉斯,可又不仅仅是这样啊。您注意到没有,这个打抱不平者说了:‘行啦,您这头公牛给弄服帖啦!’……从一个身披狮皮的人来说,就让人觉得奇怪了,不是吗?”
“您什么意思呢?我觉得这么讲完全切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也许是,但这当中有一种巧合,我觉得它非常出人意料……”
“一种巧合?什么巧合?”
欧文蔼然一笑,望着我。
“您让我失望呢,我的好阿喀琉斯。这情况对一个稍有学识的人来说,应该是一目了然的,特别是你们这种人……”
“我?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您的名字是阿喀琉斯,我的朋友。您看,一个名字也像姓氏一样,应当为它感到自豪并对它负责!”
我恼火了。
“好吧,”我生硬地答道,“我自认猜不出。”
他像一位吹毛求疵的教授,摇摇食指表示不屑一听。
“猜猜狮子嘛,阿喀琉斯,猜猜狮子!要点就在这里!我再说一遍:一个男子,身披狮皮,看来热爱正义……”
“欧文,您马上给我说清楚,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您知道的,阿喀琉斯性急,虽然看上去是位平和的绅士和农场主,可有时也会发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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