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面带微笑。”
既然如此,阿岛的话或许有道理。与其说阿福心里这么想,不如说她受到诱导,于是她和阿岛约定,下次阿彩现身时要主动开口。
——姐姐,我很好,很少掉眼泪了。
——可是,你这样露脸,我觉得有点可怕,因为你应该已不在人世。你来到我枕边,是心头有牵挂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阿近半好奇、半焦急地催促道:“她听见了吗?”
阿福动也不动,乌黑的眼眸陡然一亮。
“每次姐姐出现,我都会问她。但她总是笑而不答,所以我不断重复相同的问题。”
而后,当阿彩第七次现身,阿福也七度提问时……
“姐姐说完对不起,便没再出现过。”
想必她已心满意足。阿福感触良多地低语,突然掩嘴呵呵笑。
“阿近小姐,嘴撅得那么高,小心糟蹋您的美貌。”
阿近不想搭理她。这回该不会是阿岛和阿福串通来嘲弄她的吧?
“世上真的有亡灵。”
阿福收起笑容,换回诚挚的语调。阿近注视着阿福,只见她眼神和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宛如恋爱中的女孩一脸认真。
“千真万确。不过,赐予其生命的,却是我们这里。”
讲到“这里”时,她和之前提到“如今的我”时一样,伸手抵在胸前。
“同样的,这里也有净土。因此,当我领悟这点时,姐姐便能前往西方净土。”
阿福重新端正坐好,双手伏地深深行一礼。
“谢谢您听完这漫长的故事,我就此告辞。请您不要责怪阿岛。”
阿福离去后,尽管红轮西坠,阿近依旧独坐黑白之间。她内心纷乱,彷如双腿瘫软般无法站立,也不想和阿岛见面。
旁人看来,此刻阿近像是陷入沉思,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凝望着心中凌乱纷飞的片片记忆。纷飞纸片般的记忆残骸忽远忽近,时而贴在脸上,时而飘落肩头。从中可看见松太郎童稚的脸、淋着冰雨背他回到驿站的父亲,和人们提在手中的灯笼。
还有,良助那好胜的表情、腼腆地向阿近微笑的双眸。另一张纸片飘过耳边,传来喜一豪迈的笑声,及年幼的阿近追在哥哥身后奔跑的脚步声。哥,你要去哪儿?也带上我嘛。
而后,她看到愁容满面的建材商藤兵卫。映出他悲苦笑脸的纸片翻飞,背面是他开的殷红的曼珠沙华。下一瞬间,少女阿贵朝天际伸出手掌想承接那年初雪,双颊冻得泛红。接着,画面浮现清太郎抱起昏厥的阿贵时的侧脸。
纸片翩然飞舞,没有平静的迹象,阿近心绪紊乱不已。
这时,纸门开启,婶婶阿民唤道:
“阿近。”
一转头,她发现走廊完全笼罩在薄暮中,连阿民看起来都只是团黑影。
“客人早就回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阿近移膝面向婶婶。阿民轻盈地走进黑白之间,终于自黑影现身。瞧见坐在一旁的确实是平常的婶婶,阿近突然一阵鼻酸。
“哎呀,你也哭啦。”
阿民微微睁大双眼,露出苦笑。
“我也……?”
“因为你一直窝在房里,阿岛从刚才便消沉的泫然欲泣,呓语般地说她太多管闲事、没脸见小姐,连八十助都不知如何是好。”
个性严谨的大掌柜,见平日可靠的女侍总管如此颓靡失神,一时手足无措。不管厉声训斥或柔声安慰都是起不了作用,他只好拜托阿岛别再哭泣。
“没多久,八十助竟掉起泪,这可比壮汉生病还罕见。若是他和阿岛手牵着手痛哭,我就要请老爷在东两国搭个野台。这么有趣的表演,肯定能招揽不少观众”
阿民讲的一脸认真,阿近不禁有气无力地笑道:“婶婶,您也真是的。”
“阿岛到底是怎么得罪你的?”
阿近于是吐露详情。没想到,客人带来黑白之间的奇异百物语,她还没告诉叔叔伊兵卫,反倒先说给婶婶听了。
听完石仓屋灭亡的故事,阿民表情没太大变化,仿佛在厨房后门与卖菜、卖鱼的小贩闲聊。
“所以你生气啦?”
阿近答不上话,不自觉的手抵胸前,恰巧与阿福之前多次出现的举动一模一样。
手掌传来心脏的跳动,当中带有怒意吗?
“阿岛姐没有恶意。”
“可是你在生气吧?看你的脸就知道。”
这感觉像遭人践踏,阿近好不容易找到话语形容。她胸中满是后悔与内疚,不甘心一句“这种事全看你怎么想”,便轻松将她击退。
我们心中存在着亡灵,也存在着净土。要真这么简单,岂会有人如此受苦?
“原谅阿岛这次吧,她是个称职的女侍。”
阿近无意把阿岛赶出三岛屋,婶婶这么说反而令她有些怯缩。
“我、我明白。”
“那就谅解她吧。”语毕,阿民微微一笑。
“明天喜一会来。”听说已收到通知信。
“我也很清楚,他不是会让你朝思暮想的哥哥。不过,见面后总会觉得怀念吧,要是你能开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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