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座位上拿起那份报纸,重新叠好,没有目的地胡乱看着。他注意到《信号报》没在里面,他原打算连《信号报》一起带走的,当然是因为“最新消息”上那首实验性的小诗,但他一定是把它留在旅馆的餐厅里了。噢!好吧,没关系。反正在他吃早餐时,这份报纸已经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了。当然,这份报纸的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他已经到了他的天堂、他的遗忘里了,如果那是他想要的。至于无法控制的双手和浑身出汗已不是他的特权,和恶魔缠斗也不是。这个清新的早晨、这片慈爱的土地、这高地一线连天的美景也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开始纳闷,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年轻人来到北方?他该不会订了一个头等车厢的卧铺,只是为了要让自己酗酒致死吧?他一定有一个目的地,一个目标。
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寒冷的淡季来北方?是来钓鱼?还是爬山?就格兰特记忆所及,火车上的卧铺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冷清的印象,但也许他的大行李摆在卧铺底下呢?或者在货物车厢里?除了运动之外,他还可能为了什么目的来这里?是来出差的吗?嗯!不会,看他的脸不像。
他是演员?还是艺术家?嗯!有可能。
也许他是水手,要来这里上船报到?还是要去因弗内斯以北的某个海军基地?这极有可能。那张脸跟船上的操舵手很可以联系在一块儿。一艘小小的船,速度快极了,在任何海面上都呼啸而驰。
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是什么让一个黑发、瘦削、带有率性眉毛又酷爱酒精的年轻人在三月初跑到高地来?除非是最近威士忌短缺,他打算从事非法勾当。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这做起来有多简单?不会像在爱尔兰那么简单,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有违法的意愿,所以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威士忌的味道尝起来反倒会特别香甜。他恨不得自己真的曾把这个主意讲给那个年轻人听。也许,他有可能昨晚吃晚餐时坐在年轻人对面,在这个嘲弄法律的美妙主意进入年轻人脑中时,看到他眼中浮现的光辉。无论如何,他真希望昨天有机会和这个年轻人谈话并交换意见,了解更多有关他的事。如果昨晚有人跟他讲过话,他也许现在仍是这个充满生命力的清晨的一部分,这个拥有资源与希望的美妙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然后在人行桥底下的水塘里用鱼叉叉它。”汤米刚刚结束一个故事。
格兰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两只手是静止的,没抖动。
这个死了的年轻人无法拯救他自己,但却救了格兰特。
他抬头看向矗立在面前的这幢白房子,独自静卧在山凹之中,伴随着旁边堆叠在木板上的柴薪,极像空旷山水间墨绿色的毛织品。蓝色袅绕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飘进静止的空气中。这就是平静的真谛。
车子从主道开进沙石铺成的小路时,他看见罗拉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她对他们招手,然后将掉落在前额的一缕头发塞回耳后。这个熟悉的举动,让失意的格兰特倍感温馨。罗拉还小的时候,总是在小小的巴顿诺赫月台等格兰特,当时她就是这样子挥手,就是这样子将头发塞回耳后,同样的一缕头发。
“该死!”汤米说,“我忘了帮她寄信了,待会儿如果她没问你就别提起。”
罗拉亲吻他的双颊,仔细地打量他,说:“我准备了一只很棒的小鸟给你当午餐,但看你的样子,似乎先让你痛痛快快地睡个大觉比较好。现在我们直接上去,让你好好休息休息,等你休息过来了,我们再来谈吃的吧。我们还有好几个礼拜可以好好聊,不急在一时。”
他心想,只有罗拉会这么有效率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了解客人的需求。不特别吹捧她精心准备的午餐,更不会隐藏着某种胁迫;她甚至不会逼他喝杯他不想喝的茶,也不明白地建议他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她更不要求他在抵达后应该来些寒暄表示礼貌。她既不质疑也毫不犹豫地提供他真正需要的东西——一个枕头。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看起来不成人形,还是因为罗拉太了解他了。他心想自己并不介意罗拉知道他正被莫名的恐惧所束缚着,但奇怪的是他总刻意在汤米面前掩饰软弱,事情本应该倒过来才对,不是吗?罗拉带着他上楼,说:“这回我让你睡在另一个房间,原来西侧的那间还在整修,仍有些味道。”
他注意到她的确胖了一点,但她的足踝仍跟过去一样美丽。凭着一贯客观的分析能力,格兰特很明白自己之所以不对罗拉隐藏这一阵阵袭来的幼稚惊慌,只因为他对罗拉已经没有丝毫男女间的那种情爱之感了,那种男人在心爱之人眼里必须拥有完美形象的状态,已不存于他和罗拉的关系中了。
“大家都说东侧房间一早就有阳光晒进来。”她站在东厢房中环顾着四周,神情有如她从来没看过这里一样。
她继续说:“听起来好像是一种好处,但对我而言,我却比较喜欢阳光照射在你往外看出去的景物上,因为这样你才不觉得刺眼。”她把拇指插进腰带里,松了松已然变得太紧的皮带。
“西侧房间再过个一两天也就没有问题了,所以如果你还是觉得那边好,到时候可以换过去。我们那位亲爱的威廉斯警官最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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