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八救你出去的?”
“他架着我没跑出多远,就碰上阿江他们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小哥俩结了怨。”
“他们见面说什么了?”
“说球啊!”黄锋摇摇头,“雾太大,碰面也很突然。小八一梭子撂倒了好几个,连句话都没给。哦对,其中一个侥幸只丢了条胳膊的,就是时天——那会儿他就是一崽子,没现在这么风光。”
“他没开枪打姚江?还是……”
“碰面的时候阿江确实叫过我一声,位置应该在可视范围内,他应该是躲开了。反正小八一上来放倒了他半队人马,扭脸就撤了。阿江扛着我继续突围,一路打打杀杀,手下死了个干净——说起来,时天那小子居然能负了重伤爬出安隆汶,真够好命的。”
“哦,那……然后你们遇到了救援部队……”
“嗯,我也够好命。”
“他们之间是为什么起的冲突?”
“不晓得。后来他俩都来看过我,谁都没提,我也没好问。”
“姚江眼看着被杀了那么多手下,当时没去追阮八?”
“笑话!”黄锋咳嗽了两声,啐了口痰,“莫不说阿江,整个‘纳迦’小队里,又有哪个敢和小八正面交锋的?阿江那边就算多那么俩人,也没到敢在大雾里追杀小八的程度。”
由于知道黄锋看不见,我没掩饰自己怅然的苦笑。
彬,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对饮了几杯之后,谈话继续。
“他俩后来都来找过你的话,没有互相问起对方的下落么?”
“当然有。”
“你透露过么?”
“当然没有。”
“你是不想他们手足相残吧?”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黄锋把空酒壶灌满,“他俩现在不还是铆上了?”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吸了口烟,把一片云雾吹进雨中,“你知道的。”
他面色有些不悦,没说话。
“从安隆汶到新金三角,一路逃亡……只可惜,最后的最后,姚江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兄弟。”
“你晓得个屁!” 黄锋扬起头,嘴角流露出淡淡的不屑,“小子,你杀过人么?”
他话中的不明意味,令我再度警觉起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随时准备开荤。”
“说得轻巧……”他搓揉着自己的断肢,“对大部分人来讲,杀人,比送死都难。”
我承认,他的话我理解不了,因为我的确很少需要面对剥夺他人生命的抉择。
“战场上,你完全不可能有时间去琢磨能不能下得去手。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方,就是一杀手速成班。两种选择:杀人,或者送死。而有一种人既可以为你去杀人,也可以为你去送死,那种人,叫战友。”黄锋沉着脸,“阿江和小八,都是我的战友。”
从石瞻之于郑柏,到姚、阮之于黄锋,我大概算是明白了“战友”的另一层含义。黄锋根本不在乎姚江是否出卖或是杀害过自己的队友,也不在乎阮八会不会去找姚江寻仇。恩怨是非,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外人免入。对他而言,那两个昔日并肩出生入死的兄弟,已成为他生命中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证实:“逃出安隆汶之后,彬回到了北京,那另一个呢?混黑道?还是当杀手了?——不过两者都差不多。”
黄锋在给我倒酒:“甭绕我,你想说什么?”
“能让我和彬联手都占不到半分便宜,‘纳迦’小队的头牌,当然不会是浪得虚名啦……”
“哈哈哈哈!”黄锋突然开怀大笑,“你以为自己能和他相提并论?”
“和谁?”
“和你‘最好的朋友’。”
“他应该比我强点儿,至少他杀过人,怎么说也是能瞬间连杀三个小混混的‘超级高手’……”
大概是嗅到了嘲讽的味道,黄锋眼眶里的那两只“蜈蚣”抖动了几下,把酒杯递了过来:“杀几个小混混算什么,你真是……晓得个屁!”
我伸手去接杯子:“晓得晓得,那哥俩都有这本事……”
不料,我接空了——杯子没接到手,抬眼的那一刹那,我疑惑地发现,杯子也不在黄锋的手里。
他肩膀似乎动了动——只是似乎,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突然觉得右手肘一麻,而后右半边膀子立刻就不听使唤了。黄锋在瞬间扣住了我的肘关节,以我的身体为轴,把自己连同整张竹榻都拽了过来。等我醒过闷儿来的时候,他已经欺近到我身前,我看到那两条红黑色的“蜈蚣”在离我面颊不到五公分的地方抖动着触须,仿佛随时会扑到我脸上一般。
酒杯落地,“咔啦”一声,四分五裂。
无论表现得如何放松,我一直对与他进行肢体接触保持着高度警惕——不想,尽管他两目失明、一腿残疾,出手却依旧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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