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
我不期然——与书稿中的“我”一样——感到吃惊。
书稿中写明是半地下室构造,‘作为采光和换气之用,开了几个这样的窗户。”
他忠实地引用书稿中的文字,抛在我的面前。
“这些窗户的大小,虽然‘约莫可通过一个人的样子’,但从内侧都上了锁。”
是的,书稿中确实提到地下室有窗户,大小可供一个人出入。
“……啊!”
我用手轻敲额头,喃喃说道:“难道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他接下话头,面露满意的笑容。
“或许你会想到,无需花九牛二虎之力从尸体中取出钥匙,只要设法打开窗户,不也可以逃出地下室吗?而且后者不花力气,是最自然不过的做法。凶手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那是因为他无法做到后一种方法。”
“答得好!J. M之所以吞下房门钥匙,显然他也明白凶手是无法从窗户逃脱的。”
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到现在还弄不明白?我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书稿中写道,可供出入的窗户,都被设置在‘靠近天花板位置’。而且我们已经知道,这地下室里‘没有一件家具’。这就意味着,找不到一样可以踏脚的东西。以斧头或链锯一类的物品代替踏脚是不可能的。——由此,我们就可以做‘简单的浦去法’了。”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四名疑凶中的‘独眼’,他具有‘男中学生一般的高度’,应该说有充分可能从窗户爬出去。“三只手’呢,他‘比第一位独眼少年的个子略高’。至于‘蛇皮男’,他‘是四人中最高的’。这么看来,“三只手’和‘蛇皮男’也可轻易从窗户爬出去。
“那么,最后剩下来的就是‘驼子’了。他‘个子很矮,大概只有一公尺的高度’。如果没有用来弥补高度的踏脚,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从窗户爬出的。所以……”
此刻,用怨恨眼光仰视手构不着的窗户的异形身影在我眼前浮现,接着又出现二十五年前的某个夏日跌落井底无法爬出的我本人的身影,没多久,两者自然而然地重叠在一起了。
不想回忆,难以忘记——我的手臂无论如何攀援不到那石砌井壁的凸出部。如果手臂再长些,如果个子再高些……
仰望仲夏的天空。
没有一朵流云,天好高,又好蓝。转眼间,切成四角的天空变成黑沉沉的夜晚,在淡灰色水泥墙的上方开着四方形的窗户。我束手无策,他也束手无策。哭过了,叫喊了,疲累了。然后木然地仰望……
我嗟然长叹。他闭着双眼,仍靠在白墙边。似乎要追随他的动作,我也闭上双眼。——周围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
突然传来敲门声,我回过神来。
张开眼睛,被从窗户射入的强烈阳光照得眩目。我拉拢窗帘,迅速跑向房门口。
“有贵客了。”他说道。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微笑。
“是桑山女士来访吗?”
是呀,多半是她了。关于五六四室患者写的书稿,她准是来征求做为“职业推理作家”的我的意见。
当我握住房门把手时,我转头回望朋友,只见他还是站在原处一动都不动地盯视着我。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交往不浅的这位“侦探”朋友介绍给桑山女士。我用眼神向他示意,但他没有反应。
那就拉倒算了,我想。
关于他的事,暂时对谁都别说。
后记——在六〇五室
早春的下午。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街道濡成灰色。
……很讨厌自己属于人类这种物种,虽然我期盼能永远沉浸在爱惜人类这物种的情绪里面,不离不弃。
人这个东西堪称为真正的异常生物,是在地球这个行星上完成了讨厌的进化而形成的畸形物种。
对于畸形这回事,我们一方面予以大力赞美和祝福,努力地去享受它;但在另一方面,却对同样的事实深感惊恐,诅咒它,嫌恶它。之所以陷于这种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说明我们无法摆脱人类这物种的局限。
我被人祝福,也被人诅咒。我爱我自己,也恨我自己。我是正常人,也是异常人。我有漂亮的地方,也有丑陋的地方。我充满正义感,有时又会小奸小恶。我有时贤明,有时愚钝。有时正气凛然,有时猥琐变态。
我就是你,你就是他或她。我们就是他们……啊!又是老一套的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的思考。
……早春的下午。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街道濡成灰色。
收入本书的三个中篇小说,最早都在推理专门杂志《EQ》上发表。
其中的《我是谁?》一文,此后会作了较大幅度的修改予以单行本化。其余两部作品——《梦魔之手》与《怪胎》,也对登载在杂志上的原稿做了若干修改后收录于此。
以精神病院为舞台写一本“患者系列”作品集的计划,早在《EQ》上发表《我是谁?》的一九八九年那时就已订立,此后差不多过了七年,才实现这个夙愿。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绫辻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