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子挤出一个笑容。她也想记住自己的笑容。两颊隐约出现了好久不见的酒窝。在之后的八年期间,因为脸上增加的肉,酒窝将从奏子的脸上消失。
背后传来哐当的声音。奏子吓了一跳,以为有人不满她难看的笑容,赶紧转头看去。
刚才对着马桶呕吐的女人一边擦着嘴、一边走了过来。女人穿着黑色皮革背心,右肩上画着自由钟。那不是如假包换的都筑未步吗?
未步?为什么未步在这里?
步履蹒跚的未步讶异地看了奏子一眼,似乎很纳闷小学生怎么会出现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休息站。她双手撑在相隔两个位置的洗手台,把水开得很大,含了一口水漱口。她的痰似乎仍然卡在喉咙深处。
奏子张着嘴,看着未步的脸,然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看到的是十二岁的自己。在眼前表情痛苦地漱着口的,却是二十岁的未步。
八年前,在女厕所遇到的女人浑身散发着酒气。眼前的未步虽然没有喝醉的迹象,但可以感受到她身体内侧的颓废,那是准备行凶的人的脸。她是因为恐惧而呕吐吗?
奏子太惊讶了。记忆世界的人竟然换成了真实世界的人。她第一次见识到“四个小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未步发现了奏子的视线。
看什么看。女人的表情如此说道。
“……你还好吗?”奏子缓缓问道。
“我一紧张就会这样。”
未步苦笑着回答。然后,她反问奏子:
“你还好吗?”
“……啊?”
“你刚才说,不用管你,所以我没有打一一九,但已经一个小时了。”
喔,原来是这样,未步还留在公寓里。虽然已经过了她要去上班的时间,但她不放心倒在地上、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奏子,在一旁守护了她一个小时。
未步看了一眼手表,“我差不多该走了,你真的没关系吗?你有在呼吸,一下子喃喃自语、一下子笑,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还有三小时就结束了。”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听得到。”
“香子。”
“我听得到。”
未步偏着头。奏子的回答似乎无法传达给对方。真正的奏子可能只是坐在地上,对未步的话反应很迟钝。
“我就这样跟你说话啰。”
“好。”
“有人在外面等我,所以,我没有时间了。”
等在外面的人是谁?
这时厕所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还没有好吗?”是中垣明良带着怒气的声音。
“我在补妆!”未步大声叫道,从化妆包里拿出化妆品。
未步也被这“四个小时”改变了。她和中垣明良在开车途中,等一下,她就要在旅途中杀了他。她无法承受这份紧张,所以,刚才在厕所呕吐。
“你愿意听我说吗?”
未步从镜子中看着奏子,擦着带有金粉的眼影。“有一件事,实在太难为情了,所以我不敢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和他上床了。”
奏子果然想得没错。
“我竟然和第二天就要杀害的人上床,而且也没有避孕。他不喜欢戴保险套,上次才流产,现在又用这种方式做爱,我自己也觉得很没出息。你听得到吗?”
“听得到。”
“也许,我现在仍然想要他的孩子。不过,如果因为昨天晚上怀孕,生下的孩子一定会痛恨我,因为我杀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和母亲相互残杀。”
十二岁的奏子眼中含着泪水。
“咦,你哭了吗?你果然听得到我说话。真伤脑筋,我刚才都在自言自语。”
“你继续说下去。”
“我会继承我爸的罪和罚,也继承了对秋叶那一家人的愤怒,然后,我的孩子会继承所有这一切。不是吗?我恨明良,我的小孩恨我。”
好难过。为什么这么难过?
“所以,杀人凶手的女儿只能当杀人凶手。”
未步心灰意冷,已经豁出去了,说话的语气也格外开朗。
一切都受到“血缘”的支配吗?难道真的无法违抗吗?奏子好像被死去的家人追赶,拼命想要走向自我灭亡,这也是因为无法违抗的“血缘”吗?
“我想活下去……”奏子呻吟着。
“你说什么?”
“不要被这种东西操控,我想活下去……”
未步似乎以为刚才隐约听到奏子说话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转头看着镜子,继续化妆。
“不过,我要变成恶魔,要变成让我的孩子也憎恨的恶魔。我终于可以承受适合我的惩罚了。”
“谁都不想惩罚你。”奏子呜咽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罪与罚和遗产是两回事,你的血液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宿命或是命运。”
“如果可以,我爸执行死刑时,我想在一旁为他送终。如果处死他可以偿还所有的罪,我为了自己,也要确认一下。听说,上了绞刑架的几分钟后,心脏才会停止跳动;听说即使已经没有意识,身体仍然会感到痛苦。既然这样,我就要把耳朵贴在我爸悬空的胸前,听听他的痛苦。如果他很痛苦,应该就是令大家心满意足的赎罪方式,法律也会原谅我爸,也不会把惩罚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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