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努斯又射一箭,箭径直飞向张开的大口。然而这个大怪物本已痛苦至极,似乎没有注意到又飞来的箭。这一箭最终被证明是致命的。雄河马毫不迟疑,直冲荷鲁斯呼吸号而来。它受尽痛苦的折磨,临死时喉咙中发出令人恐惧的愤怒吼叫,动脉破裂,从张开的颚中喷射出一团团血,在阳光中变成红色的薄雾,既美丽又令人害怕。这头雄河马一头摔进了我们的船头。
荷鲁斯呼吸号像狂奔的猿,正在水上破浪行进,但愤怒中的雄河马速度更快,再加上它的巨大块头,我们就像在石头岸上搁浅了。桨手们被甩得离开座位,趴在地上。我也向前扑去,撞到艉楼栏杆上,肺部用力一挤,犹如被坚硬石头击中,胸中疼痛难忍。
痛苦中,我关心的还是我的女主人。我痛得流出眼泪。透过泪水,我看见她由于惯性被抛向前。塔努斯伸出胳膊用力抓住她,但因为巨大的冲撞力,他也失去了平衡,左手握着的弓更让他无法用尽全力,只能片刻减弱她向前冲的力量,但她的身体仍在摇晃,抓住栏杆的双臂像风车般疯狂转动,后背向后突成拱形。
“塔努斯!”她尖叫,伸出一只手去抓他。他身手敏捷,恢复了平衡,尽力去抓住她的手。就在他们的手指相碰的一刹那,她的身体似乎被拽走,抛向一边。
从船尾所在的高处,我能随她一起掉下。她像猫一样在空中翻滚,白裙子向上飞扬,露出精致的大腿。我以为她似乎要永远坠落下去,开始痛苦地大哭,她也绝望地哭起来。
“我的孩子!”我叫道。“我的孩子!”我肯定她消失了。我熟悉的她的全部生活似乎在我眼前重现。我又一次看见那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听见她给我——她喜爱的“保姆”的婴儿般的爱抚;我看见她长成女人,记得她带给我的每个欢笑和心痛。在失去她的那一刻,我比以往十四年都更爱她了。
她坠落在愤怒的雄河马宽阔、鲜血四溅的脊背上,四肢张开,就像某个色情宗教祭坛上的人祭品。雄河马四处转动,高高跃出水面,巨大变形的脑袋向后扭曲,竭力要咬到她。它疯狂乱咬,充血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下巴嘎嘎作响。
射中的两只箭在河马宽阔的背上突出,就像两只把手,洛斯特丽丝用尽全身力量紧紧抓住,然后四肢仰卧。她不叫了,用尽一切办法和力量稳稳躺在上面。那些弯曲的象牙般的牙齿互相碰击,就像对决武士的剑柄在空中交叉对峙。牙齿每咬一下,似乎离她越近,只差一手指的距离;而每一刻,我都想象她可爱的、像葡萄藤上生长出的嫩芽一样的肋骨被剥掉,想象她鲜红的、年轻的血液和雄河马头上伤口中流出的野蛮血液混到一起。
在船头,塔努斯很快意识到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可怕。弓对他已不再有用,他把弓扔向一边,抓住剑柄,猛地从鳄鱼皮鞘中抽出。青铜柄闪闪发光,和他的胳膊一样长,刃磨得很光,能削掉手背上的汗毛。
他跳上甲板边缘,掌握好平衡,看着水里严重受伤的雄河马在疯狂旋转。他猛地向外一跳,像俯冲的隼,双手同时握着剑尖,向下刺去。
他跳到雄河马的粗脖子上,骑上去,好像要骑着它进入地下。他身体的全部重量和那猛的一跳都不及他刺的那一剑。剑柄一半刺入河马头骨根部的脖颈。塔努斯像骑士一样坐在上面,用尽双臂和宽阔肩膀的力量,反复转动,把锋利的青铜剑深深刺入。剑一刺入,雄河马发疯了。这下,塔努斯的攻击就显得脆弱不堪了。河马巨大的身体几乎完全高耸出泻湖,左右摆头,在空中甩出大片水幕,落在船甲板上,像窗帘遮住了我眼前的景象,让我惊恐不已。
我看见他们俩在大怪兽的背上剧烈颠簸。洛斯特丽丝握着的一支箭柄咔嚓折断,整个人被抛出去。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会遭到雄河马的凶猛攻击,被那些象牙利齿撕成血片。塔努斯左手向后伸去稳住她,而右手一直在把青铜柄深深刺入雄河马颈背。
河马无法袭击到他们,乱咬身体两侧,侧面的伤口越来越大,木船周围五十步范围的水域都被染成红色。洛斯特丽丝和塔努斯全身也被雄河马喷出的血染红,脸上像戴着怪异的红色面具,只有双眼苍白地怒视着。
剧烈的死亡之痛让雄河马撇开小船,越游越远。我是船上第一个恢复理智的人。我冲桨手们大叫:“追上他们!别让他们游远了!”桨手们跳到各自位置,驾驶荷鲁斯呼吸号追过去。
在那一刻,塔努斯的剑似乎找到了巨兽的脊柱关节,他下举刺入。雄河马巨大的身体僵直不动了,四肢僵硬地伸开,肚皮向上翻过来,扎入泻湖,驮着洛斯特丽丝和塔努斯向下沉去。
我抑制住绝望的恸哭,向脚下甲板上的桨手们怒吼,下令:“向后划!不要把他们撞翻!熟悉水性的,快去船头!”我被自己声音中的力量和显示出的权威吓了一跳。
木船前进的路受阻了。我还没来得及经过深思熟虑,一群勇士已涌向甲板。他们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位船长溺水,都很可能欢呼起来,但不会欢呼他们的塔努斯。
我脱掉衬衫,赤裸着。任何情况下——即使扬言要鞭抽一百下,我也不会这样做。只有一个人很久以前见识过政府行刑官给我留下的那些伤疤,那个人就是首先下令对我实施阉割的人。但是现在,我完全忘记了作为一个男人自己肉体上的残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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