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岳琳的声音,孩子又惊又怕地哭喊起来:“阿姨,阿姨,救救我……”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那个精神高度紧张的歹徒是何种心理。但我相信,至少有一瞬间,他是相信了岳琳的话。我听见岳琳停顿的脚步声慢慢响起,明白她在试图接近歹徒和孩子。这只是很短暂的几秒钟,随即岳琳的脚步声忽然发生了变化——轻盈快捷,像是掠过草原的猎豹,紧接着,歹徒“啊哟”的一声,只来得及叫出一半,那声音就像是被硬生生掐了回去。在这一刻,我已尽可能快地冲到了楼上,冲进房间,将孩子一把抱起来,离开了危险之地。几乎与此同时,被安排从楼上爬窗进入的两名同事也先后跃了进来,将枪口对准了歹徒的方向。
事实上,那个时候危险已经被岳琳解除——那把带血的菜刀被踩在岳琳脚下;歹徒扭曲着身子躺倒在地上,痛苦得叫不出声来,不知是伤到了哪儿;受伤的老人也躺在一旁,已经昏迷过去。随后,老人和孩子都被我们迅速送往医院。经检查,孩子没有受伤。老人经过抢救,也脱离了生命危险。
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归队时,大家情绪很好,有说有笑,车里的气氛十分轻松。岳琳竟然当众表扬我,说我“脑子灵活,反应灵敏,理解力很强”。我拿不准岳琳的话是否通常的客套,从她的声音来听,倒是听不出言外之意来。
“我有一个疑问。”轮到我说话时,我向岳琳请教,“你当时怎么没冒充孩子的妈妈?那不是更容易麻痹对方?”
岳琳微笑地看着我,因为车内光影的变动,目光闪烁不定。“你猜猜?”她问道。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要是猜得出,我就不问了。”
林光远笑着说:“我看啊,头儿可能是因为太自信,担心那混蛋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会有个儿子吧。”
大家都笑起来,岳琳笑着给了林光远头上一下:“混小子,整天没上没下拿我开涮!”等笑完,她看着我,正儿八经地问道,“秦阳平,你想想,如果当时我真要是伪装成那孩子的妈妈,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想了想,忽然间明白了,问题不在于岳琳的伪装是否成功,而在于孩子是否能自然而然地加以配合。
“懂了。要是那孩子猛地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冒充自己的妈妈,八成会露馅的。”我说,“不过那么大的孩子,看见你这种年龄的女人,张口就叫‘阿姨’,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岳琳满意地笑了,转头对还在皱着眉头琢磨的林光远说:“我说秦阳平脑子灵活嘛!你还没回过味儿吧?”
我叹了口气。本来想对岳琳的机智加以称赞,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我暗想,这个女人真是很了不起。如果她不做这个刑警队长,完全可以是一个极佳的演员,可以是个心理学家,也许还可以做个成功的商人……可她偏偏是个又苦又累又没多大前途的刑警,我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幸事,还是一个遗憾。
2
又是星期天的傍晚。我放下手头的事去了“水中花”茶楼。为了调查晶华大酒店的事,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被占据了。但到了这个固定的时间,还是努力抽出空来,去茶楼独坐一会儿。我已经戒掉了烟,如果再戒掉茶楼的独坐,内心的饥饿感便会难以消除。
我径直走向老位置,却发现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通常,傍晚时的茶楼生意总是平平,客人不多。所以我长久以来,都能在这个时候顺利地坐到老位置上。可这次,那个靠窗的位置被一对年轻男女占据了。他们相对而坐,亲密地低声谈笑,看起来像是一对情侣。
我迟疑着,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换一个座位坐下,还是索性离开。引座的小姐不是我熟悉的那位鹅蛋脸,看到我停下不走,显得有几分疑惑。我自然不能告诉她真实原因,正想对她做个解释,话头却忽然被身后走来的女子打断了。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好吗?”她用清脆干净的声音说,并没有等我反应,便袅袅婷婷走向我熟悉的座位。
我看着她走到那对情侣面前,俯下身子,和他们低声商量什么,边说边向我这里看。她一身休闲的装束,明显与茶楼里的普通工作人员不同。我忽然想起来,她就是我在茶楼里见过两次的、我暗中猜测是茶楼主人的那个年轻姑娘。
我能猜出她是在请求两位情侣为我腾出我所习惯的座位。我不理解的是,她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我习惯的座位,以及她为什么会为我这么做。不知她对那对情侣说了些什么,很快,那两人表情愉快地起身离开,换了另一处位置坐下。接着,她又脚步轻盈地走回我面前。
“打扰了,请吧。”她含笑对我做个“请”的手势,身体侧着让开路。
“谢谢。”
我简单地向她道谢,从她身边走过,在那个固定的位置坐下。没等我招呼,服务小姐已经走到我身边,并主动询问我是否“还是要一壶雨花和一碟爆米花”了。
我忍不住看了小姐一眼,她并不是从前茶楼里留下的老员工,本不该了解我的习惯。但是故意和她唱反调没什么意义。我只得点头表示同意。事实上,这个过程令我不太愉快。不,准确地说,是不安。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我不想找人验证。这是我的私人领域,任何人的窥探——即使是善意的——也会变成一种侵犯。我明白我已经被人窥探了。我惧怕自己成为一种展品,因而失去那些光线昏暗的角落供自己隐藏。因此,当服务小姐将我所需的东西都端上来后,我已决定,这将是最后一次来“水中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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