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随即又懂了。我下意识地问她:“为什么?”
岳琳惆怅地笑了,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记得他喜欢吃荠菜,所以从前我们一直包荠菜饺子。可有一次他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吃荠菜,说我只知道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人……就这样吵起来了!”
“后来弄清他到底喜不喜欢吃荠菜了吗?”
“没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真正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脸无奈,“一个人的习惯可能会是改变的。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真的太忽略他的习惯,还是他自己都忘记自己的改变了。”
“这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罢了。”我劝慰她,“对一个家庭来说无关紧要。”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也常这么安慰他,可他……”她似乎又忆起了什么,眼睛里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笑了,“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
小摊老板娘殷勤地将我们的馄饨和饺子端上了桌,扑面而来一股又香又热的气味。我已经急不可耐了,岳琳却慢条斯理地将她碗里的饺子又拨了好几个到我碗里,说她吃不了那么多,又倒了两小碟醋,这才开始动筷子。我顾不上烫,先吃光了馄饨,又一连吃了半碗饺子下肚,这才感到胃里暖暖的好受一些。抬头看岳琳,她正不紧不慢地吃着,看起来很斯文。
我这才有情绪,跟她开了句玩笑。“看你今晚吃东西的样子,才能确信你到底是个女人!”
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从来也没做过变性手术!”
我微微笑了,说:“要不是今天晚上,我真不敢相信这一点。”
“哎,你这话说得可真损!”她分明并没介意,笑道,“我长喉结了还是长胡子了?你是不是对我进行打击报复啊?”
“我说的是实话。”
她故意板起脸,但笑意却泄露了真正的心情,“这一句更损!”
我觉得这话很熟悉,猛地想起那个“水中花”的李燕。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为什么你们女人都不愿意听真话?”
岳琳哈哈大笑,说:“越来越损了!”
我只好闭口,接着吃我的水饺。
岳琳笑够了,却不再吃饺子,忽然用认真的语气问:“秦阳平,既然你喜欢说真话,那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晶华大酒店的事在怀疑我?”
我一愣,慢慢把嘴里剩下的半个饺子咽下去。岳琳的话问得这么直接,我没有办法不回答。如果回答,想必会破坏眼前这难得的和谐气氛。我暗暗觉得有些遗憾,但还是开口说:“‘怀疑’这个词太重,用‘疑惑’这个词比较合适吧。”
岳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瞟了我一眼,说:“秦阳平,你说话的方式总是挺特别,听起来不太像个当刑警的。”
这一点,我也曾听人评论过的。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问题。我淡淡地说:“大概不够豪爽吧。”
岳琳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像玩儿似地拨弄着碗里的饺子,凝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手,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很坚定,说:“我老实告诉你吧。晶华大酒店的老总李安民,我以前认识他。”
她的目光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这又像是我平日印象中的她了。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安静地等她说下去。她,会说下去吗?
她顿了顿,像在积蓄勇气,接着说:“我和他,曾经有过很特殊的关系……”她的目光在我的注视下有一瞬间的畏缩,但很快,她长长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地说,“……算了,我不该这么没胆量面对现实:我年轻时,曾经和他谈过恋爱。当时他……他……已经有自己的家庭。”
我很吃惊。吃惊的不是岳琳所说的内容本身,而是她竟然如此坦率地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一瞬间,我的头脑里纠缠着各种念头,猜测岳琳为何会有此举。到最后,我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岳琳的坦率,并不是因为她知道朱文杰已向我透露过此事——朱文杰酒醉的程度,很可能根本就记不起自己说过的事情——而是别的什么原因。
岳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一段经历……你不知道那些日子,多惨痛啊,真是不堪回首……”此时,她的音质轻飘飘地,像风中柳絮,似乎在提醒我她此刻的软弱无着。她抬起脸看着我,“秦阳平,你说得对,我到底是个女人,骨子里还是那么脆弱——这些年,我一直回避想起那个人,假装自己已经把那段经历彻底遗忘了。可那天听到你提起,我还是……还是抛开了理智,而且这一抛就是好多天。我知道,就算我完全是中立的态度,晶华其实不一定真有什么事情……但现在,不管是什么结果,我这一方面总是已经犯了错……”
我安慰岳琳:“现在也不迟。”
我的安慰显然没起什么作用。岳琳摇摇头,说:“这不完全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对我来说,它是一个界限,证明我能不能战胜自己的软弱。我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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