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时你一定着凉了。
在万山县开船后,知青们群情激昂着一片喧哗,他们在船舱里就在激烈地讨论如何要求上户口,如何要求分配工作。到底是知识青年,没有带上吃的喝的没有多备一件衣裳上船,却备有毛笔和大纸,三言两语凑拢来就写好了三页洋洋洒洒的请愿书。有的人甚至想好了回城后做的事,说的最后都是吃食。
“好长时间没有吃火锅,那香气,又鲜又脆的肉片和毛肚!我一定要大吃一顿。”
“我只想吃小面,麻辣小面。”
“我想吃正宗的回锅肉。还有水煮牛肉。”
说得所有的人眼睛里闪耀火星,喉头上下翻滚,噙着一腔唾沫。
这趟船预计是28小时的行程到渝州,却走了三天,为什么呢?在万山县就延误了半天,一路上,所有的停靠码头上知青们聚集着,争相登船。每个码头上都要延误很长时间,在巫山码头一般只停靠30分钟,这次居然停靠了3个多小时,最后客船严重地超载。
我们常常在后来提到这趟航行,这真是一趟危险的航行:在长江的上游段,水流似箭的川江航道,如此超载的航船溯流而上。结果客船走得非常慢,简直在水面上爬行。两天后才到达涪陵。
船到涪陵时,远远地望见码头上聚焦了更多的知青,纷纷叫嚷着向我们招手,森林一样的手臂!我们的船根本不敢靠岸了,当然也没有了沿途的食品补给,船上断炊了!
在断炊后大家都不在讨论家乡的美食,甚至人们回避去想,都闭上眼睛地等待船只破水上行,虽然慢腾腾的毕竟在一寸一寸地靠近城市,终于返城了!知青们为自己能够在船上而感到幸运。
你的父亲怀抱着你冲进伙房,他的嘴唇干裂:“师傅们,帮帮忙吧,孩子带的米羹已经吃完了,求你们给点米汤吧。”那时很少有奶粉,农村里喂孩子都是用米羹。
伙房的师傅摆着手,“一颗米都没有了,哪里来的米汤?”
“她快断气了,身上正在变凉,求你们想想法吧。”
船上的知青中有一个是赤脚医生,就是农村的培训过的土医生。他凑过来摸了孩子的脉博,抬眼看看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摇摇头。
看得出来你的父亲是一个暴烈的脾气,他大发雷霆:“你为什么摇头?你要把她治好!”
“她已快停止呼吸了,如果有强心针还可以试一试,手里什么都没有。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旁边有人在劝他:“盼客船早一点到,到大医院也许还有办法。”
如果这样慢腾腾地航行也能在半天后能到达,但是船开在铜锣峡外不敢再走了,超载太严重,吃水太深而峡谷水急,只好呼叫拖船前来救援。船又耽误了半天。
船到渝州的天门码头已经是三天后的凌晨。疲惫的知青们纷纷挤上跳板,脚步嗵嗵地去寻新的城市生活。
“还有两个娃儿没带走!”客舱的服务员大声地嚷。在船舱的座位上发现两个襁褓,其中一个是蓝底红梅的小被子。
我们都围上来看。
“为什么不带走?有人生无人养!”
“嫌孩子碍事吧!回到城市里也没工作,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管得了孩子。”
有人揭开被子:“原来是死孩子。造孽哟!”两个包裹中的孩子都没有了呼吸。
“可惜,看这个娃儿长得多俊!”客舱服务员叹息。
水手长说:“别看了,丢下去吧。亲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多半是孽种!”他往长江里已经丢下一个,咚地一团水花就波涛不兴了。
紧接着把你丢下去了,当你一遇到水竟然划动手臂,而且蹬踢着小腿,哇地大声啼哭起来,在船舷清晰地听到你的哭声,啼哭得那么响亮和委屈。把所有的人惊得瞠目结舌。
“活着?”
“她是活的!”
“她在求活!”
“小女娃命不该绝哇!”
养父说:“从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你。”我突然翻过船栏跳下长江,把你捞在手里,然后举起来带上船。你冰凉的身体渐渐温暖,大伙都说与你有缘分,我就把你带回家,我们就从这么一尺长的大小把你喂起,经历多少辛苦和担忧!你终于长到现在的婷婷玉立。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受委屈吧?”
相瑜只是痛哭。“爸爸、妈妈,你们对我好。我还是赵家的女儿!”
“你看就是这床小棉被,在被角绣着相瑜的字,不知道是完整的姓名还是名字,我们就用它作了你的名。”
相瑜抱紧养父母收藏的蓝底红梅的小被子,被面的红梅的枝节刚硬、花瓣红艳艳的绽开,当年就是它包裹着自己?这么小的一块布面,相瑜的眼泪不断线地奔流。这可是妈妈还是爸爸为自己留下的唯一的物品!
亲生的父亲是知青,亲妈呢?
养父说背你的人的身边好像没有女人。那么谁是亲妈?
第九章 变脸
更新时间2013-5-8 23:16:18 字数:1457
养父母们掩门而去。让相瑜哭一阵。
相瑜的眼泪流尽后,她睁着眼看窗口斜射的夕阳,光柱中尘埃飞舞,灰尘的微粒焕发熠熠的闪光。看到出神时,渐渐地感觉自己变得轻巧,手臂抬起来引领着身躯直立起来,全身不着一点重量,就在尘埃的微粒之上漂起来,不,是在阳光和空气包裹里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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