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秀姑的墓地回来,聂明帆就上山到画蛇屋,去看相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如此着急?他就想见到相瑛,对他诉说心底的无尽的悔,对秀姑的悔、对她的悔。
聂明帆知道相瑛也生了孩子,与远山几乎是同时生下的。
他因为心存内疚便犹犹豫豫地走近画蛇屋。相瑛没有在画蛇屋内,他四下张望,看见她颓然跌坐在画蛇屋外的大黄桷树下!看到相瑛的第一眼,聂明帆简单不敢相信这就是相瑛了。她的脸庞已经完全落形了:下巴尖尖的瘦削的脸,惨白地毫无血色!焦急得失神的眼睛、皲裂的嘴唇、无力地四肢,额头上的产帕已经披散在肩上。她看见他来到,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
“你怎么呢?”聂明帆焦急地问她。本来,他要急于向她倾诉心底的苦楚的,眼见到她的神情更加痛苦。
相瑛在生下孩子后,和所有生产后的孕妇一样疲惫不堪地沉睡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着身边的孩子,记得临睡前她就蜷缩在身畔。但是触手之处,空空荡荡!
她惊惶地张望:哪里还有孩子的身影!她就知道,是度本初把孩子抱走了,是他到度家寨把接生婆背上来。现在也只能是他把孩子抱走了!
她支撑起身体,倚在黄桷树上对着群山呼喊:
“度天行,快把孩子还给我!”
“快把孩子还给我,她饿了!”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抱走她?她那么小,不能离开妈妈!”
“我要我的孩子!”
喊声撞到对面的岩壁、钻进远处的青翠的树林里、乘上头顶的白云之上、溜落到脚下的深谷间,回音空洞,就是没有度本初的回应。喊声时时疯狂、时时低迥、时时嘶哑、时时哽咽。
度本初把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呢?度本初知道这女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只有蛇巴人的孩子才会包裹在卵里,只有蛇巴人的孩子才有这么尖细的犬齿!他欣喜若狂地把孩子带到夕姓的蛇巴部落,求部落的人为孩子涂上蜞蛇的蛇毒作为因裏!结果呢?蛇巴部落鉴于被屠杀的经历,不愿给她蜞蛇之毒。争执间,果然兽抢走了孩子!度本初在龙骨峡里追逐果然兽五天五夜!
相瑛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只能拚命地喊。喊累了,靠在大树上歇息一会。整整五天,她倚在大树上盼望、稍有力气便支撑起身体,大声地呼喊。望眼欲穿地等着度本初把孩子还回来。
如果不是产后的身体虚弱,她会踏遍每一道山岭找到孩子!
第五天时,聂明帆埋葬了秀姑上山来看望相瑛。“你怎么回事?”
“孩…子,孩子!”相瑛费力地嚅动嘴唇。
“孩子,怎么呢?”
“不见了,她不见了!”
“她到哪里去…谁把她抱走的?”
“他……一个蛇巴人!”
“真有这人?”
“有!他为什么要抱走她?”
“为什么呢?”
“唉,我的孩子,已经五天没有吃奶了。饿成怎么样呢了?”
“也许…她还活着?”
“她死了——我也会死去的!”
“不!”
“会的,一定是这样的!”
“别这样想!看把你着急成啥样了!进屋吧!”
相瑛想支撑起身体站起来,几天来只喝下几口稀粥,整天就在黄桷树下呼喊、张望,又是在产后,把她的身体彻底地弄垮了,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聂明帆伸手把她扶起来,她身体如面条般稀溜着滑向地面。聂明帆抱起她,走近画蛇屋。真不敢相信,怀中这轻如一架风筝的女子就是相瑛,她轻飘飘的体重让聂明帆心底很沉重!
“唉!雪宝山这地方,不能住了!我们离开!”
“不,孩子在这里,我要等她!”
“你傻吗?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这鬼地方,一定要逃走!”
“怎么能走呢?你有家了。我也有家,还有生死不明的孩子!”
聂明帆把相瑛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激愤地告诉相瑛:“秀姑死了!就在昨天!我没有什么好羁拌的了!我要离开,离开这里!”
“你快走吧!我要等孩子!”
“不,我们一起走,快快地离开这里!”
“你快走!”相瑛已经看到屋里闪进来一个人,是生产队长度罗汉——秀姑的父亲,他在埋葬秀姑后已经被气得昏了头,见聂明帆悄悄地溜上山,他跟着上来相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没想到就听到了所有的对话,或者是聂明帆的独白。
度罗汉的脸色此时铁青,眼睛里写满愤慨。他盯着聂明帆的背影。
“求你,我们一起走!我爱的是你!”
“别说了——”
“我要说,我爱的一直是你!”
“啊——”
“这一年来,我明白了,我的心里只有你!”
“不——”
度罗汉此时扬起手中的青树拐做成的打杵——本地的人都习惯随手带着打杵,把它撑在山道上便于行走。他扬起打杵砸向聂明帆的后脑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原来就是你要害死秀姑。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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