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胜着重详细叙述了他和钱东的关系。
他说,他和钱东是“同年”——这个词是指过去科举考试同榜考中的人——而他们是八年前同一批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机关。
“唉,钱东这个人,怎么说呢?”张朝胜回忆钱东的时候带着一脸的疑惑,“说句老实话,我倒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咱们启州曾经的十大杰出青年,曾经的优秀基层公安干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从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的。你知道,这所学校跟别的大学不同,虽然现在已经不包分配了,但是上这个学校的人前途基本都明确了——就是当警察。学校里管理也是军事化的,班级的概念已经被演化成中队的形式。辅导员是中队长,班长是副中队长。入了党的学生还可以当指导员。所以,我觉得,仅仅是我觉得,那个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对‘官’的概念的认识,要比我们这些地方大学出来的人强得多。钱东就是这样的,他那种‘官’意识超强,仿佛自己天生就是‘官’,在我的印象里,他就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人——对领导是仰视,对同事是俯视,并不是说他有多飞扬跋扈,就算是飞扬跋扈,那也是他当上派出所指导员以后的事。他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拿官场上的规矩往上套。据说他最早做了派出所指导员以后,从小看他长大的邻居叫他小东都不理,非得人家叫他一声“钱指导员”,他才会跟说一句:‘嗯,今天天气还不错。’
我自己呢,学历史的,其实我们找工作不困难的,进个出版社什么的,或者到哪个中学教书,都不成问题。可我毕业那年,我爸妈就逼我报考公安机关国家公务员。他们认为公务员,尤其是一名警察,绝对是一个一劳永逸的铁饭碗。我无所谓的,不过是工作而已,考着玩吧,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算,后来我考得还不错,全市第二的成绩考上了。
应届大学毕业生报考警察,通过公务员考试、体能测试、面试等一系列程序后,必须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不等的初任培训。我就是那个时候和钱东认识的,当时在启州城东郊的警察培训学校里,我和他同一间宿舍。现在看来,缘分啊!
我这个人有点吊儿郎当,培训班共分四个中队,我公务员考试成绩在考警察的人里是第一,所以一开始培训队就选我作三中队中队长。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当个什么中队长,麻烦,要负责集合,要负责检查熄灯,就连五公里拉练,也得跑在最前面。嘿嘿,钱东失落了,他从一进门就开始处心积虑的讨好教官,谁知道没用。我就对钱东说:‘不如你来做中队长吧!’钱东没领情,他那小心眼里绝对想不到我是真心“禅让”,后来我拉着他跑去找大队长,他这才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又是敬烟又是倒茶。不过这种卑微的态度没几天就起了变化,因为他要树立中队长的威信。我呢,一笑了之,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打篮球和看书,别的我什么兴趣都没有。
我和张朝胜之间到底有没有友谊,这是我后来仔细考虑过的问题,我想是有的,有人说我对钱东不太尊敬,确实是这样,你说我对他知根知底的,要我对他毕恭毕敬,蛮困难的,我想我内心是把他当朋友的,即便我们之间后来有些‘不愉快’,要不然不会这样,怎么样?怎么讲呢,应该说是放肆;而他呢,估计也一样,换作别人对他像我这样,估计早经被他整了。培训期间,我们没什么冲突,也许是因为他多少对我的“禅让”感恩戴德,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大家起点都差不多,他除了中队长的头衔之外没有多少作威作福的资本,可是正式工作以后,他的性格就开始显露出来了。
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可以说是钱东人生的转折点。那是培训期间最后一次放假,钱东坐19路公交车回家,在车上抓了个小偷,而且还负了伤。这下子可不得了,一个新警竟有如此大的作为!所以钱东很快被作为典型树了起来。这样,他正式工作时候起点就比别人要高,培训后在派出所实习期一结束,立刻被提拔为政治指导员。是的,他的仕途是很顺利,二十九岁就干上了分局一把手。我觉得并不能把这些简单的归咎于运气,他还是有很多成绩的,开发区分局在城区五个分局里面辖区最大,治安最差,但是钱东上任以后,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说杀人、抢劫之类的大案件在大气候下还是上升,但是小偷小摸,流氓滋事的情况少了许多。这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他绝对是工作狂。实习的时候,这种秉性就显露无遗。据说半年里,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他老爸住院,一次是他妹妹结婚。其他时间,他全都待在所里。其实派出所的工作虽然忙乱,但是也没有忙到需要占用一个实习生全部时间的地步。不过,在钱东来说,就是真的忙到这种地步,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喜欢工作,或者说是喜欢工作的感觉。
除了这种狂热的工作精神之外,对他仕途最有帮助的要数酒量。实际上他也喝不了多少,白酒八两左右,啤酒六、七瓶。但是他有一点很特别,就是一上酒桌就兴奋,异常兴奋,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问自己的酒量,只要有人要和他喝,多少他都能倒下去,他的喉咙跟水管一样。所以,别的人,就算酒量比他大,只要一开始和他连干三大杯,就再也没几个敢继续和他喝下去。不过这一点,也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喝酒,天生对酒精有着一种强烈的反感和仇恨。论酒量,我和钱东差不多,但是,如果没有需要,我绝对不会沾一滴酒。所谓需要,实际上也就是工作上的需要。任何一个国家都有酒文化,有的是和性联系在一起,有的是和游戏联系在一起,有的是和艺术联系在一起,中国则不同,所谓的酒文化是建立在人与人关系的基础上的,直接一点,大多数情况下是和工作联系在一起的。这是钱东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咳,命运一直把钱东和我联系在一起,从培训到实习,再到分配,以及日后的工作,我一直摆脱不掉他。一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平等的,每逢喝酒的场合,钱东对我也就是一般的劝劝酒,不喝也就不喝了。而当他成为派出所指导员,而我是所里治安警的时候,钱东对我的劝酒就开始变成命令式的,如果是接待工作,有外人在场,我一般也不多说话,要我喝便喝了,可是后来钱东变得过分,劝的酒越来越多,我已经渐渐不能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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