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施逢德买给她的“安乐窝”,二层小洋楼上的绿萝早已爬不动了,只余下稀稀拉拉几根枯线吊在竹架子上,院落一角的鸡冠花在夜色里缩成一团灰纸,颓败得很,可窗口居然还亮着一豆浸满希望的灯火。
“姆妈,还不睡?”她推开门,便闻见一阵食物的甜香。
“也不知你何时回来,所以天天等得晚一些,今朝果然等到了。”姆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用抹布裹了捧出一个瓷粥罐。
她勉强笑一笑,心里却在哭叫:“好的呀,正巧肚皮饿得受不了,这个粥是甜是咸?”
“桂花蜜糖粥,甜的,现在烧咸粥也不好吃了。”姆妈忙掀开盖子,一股热气汩汩冒出。
她忙将脸挨近那热气,鼻尖即刻发红,眼圈也跟着暖起来。她忙给自己盛了一碗,端起便要上楼。
“我去楼上吃,马上就睡了。”她一面走,一面憋住喉咙里的哽咽。方才发现,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否则,缘何所有好事到了她手中,最后都成了坏事?大抵她是与这个世间缘分太薄,才会被厌嫌到此。
想到这一层,她已无力抬腿,只得扶住楼梯,在那里发怔。
“怎么啦?”
姆妈在楼下唤了一声,将她从悲怆的思绪中拉回。
“没……没什么。”她拿着粥碗的手在发抖,步子倒是提起来了,径直往房间里去了。
进了房,冷得出乎她意料,于是拉亮电灯查看,才发现隔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没有关,风正从那里自由灌入。她忙上前关上,呼啸声于是被挡在门外。
她神情木然地坐在梳妆镜前,端起粥吃了一口,味道鲜甜蜜骨,极暖肠胃,于是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楼下姆妈将粥罐放进保温煲内,洗了手要去睡了,却听见楼上响起吱呀的脚步声。
“怎么又下来了?”
“把碗洗掉。”她柔柔应了一声,姆妈听起来却有些背后发毛。
“不要洗了,放到明朝好了。”她上来接过女儿手里的碗,发现女儿的手出奇潮热,于是拿过来焐住,笑道,“手倒是蛮热么。”
孰料女儿竟抽回手,捂住鼻腔咳嗽起来,咳了半日都没有停歇的样子。
“要不要吃茶?”姆妈去绞了一条毛巾,并一杯热茶,端上桌来,她却怎么也顾不上接。
姆妈有些急了,去拍女儿的背,这一拍女儿便顺势倒地,两只手还是捂住口鼻,血水不断从指缝里渗出来。
“乖女儿,怎么啦?怎么啦?要紧哇?”姆妈已手足无措,手里抓着毛巾,只想尽快将女儿鼻腔里流出的红色液体再压回去,仿佛这样便能挽回她疾速流逝的生命。
“姆妈,救我!救我——”
上官珏儿终于放开双手,露出被血水浸淫成一片狼藉的容颜,她不断抓挠空气,一头精心梳理过的碎卷发已干枯,与血汗凝结成块,贴在额角上。
【7】
“婊子!所有婊子都该死!”
秦亚哲眼角已凝结出一个冰点,令毕小青无所适从,她知晓这个劫难是怎么样也躲不过去的,只得反复强调:“我……真的不知道……”
在郊外恢复呼吸的能力时,她开口头一句便也是:“我真的不知道啊!”轻薄的身体遂在一个男人背上扭动,但很快便被一块带香粉味的帕子捂住了嘴。
“别动!”
她已闻出那是自己随身带的帕子,那声音亦是熟悉的,却无从想起。这才惊觉脖颈酸痛,略动一动浑身骨头便咯咯作响,只得这样趴着,像是又死了一次。
夜里的风带着一股饱含上坟香灰的腐臭味儿,她身下窸窣作响,能辨别出背她的人正穿过一片麦田抑或草丛。她紧张得皮肤疼痛,却还是不敢再出一声,双手不由抓紧了他的胸膛,这一抓,竟回过神来,对其身份猜到了几分,随即又松懈了,眼眶发热,不消一刻便涌出眼泪。
他依旧只顾低头往前,她怔怔盯住他头顶迎风而立的短发在眼前一起一伏,吐息粗重又极克制,仿佛生怕一旦呼吸重了,会惊动周遭的恶鬼冤魂。但她没有惶惶,反而愈发安静,与其被秦亚哲压在阴霾之下,勿如一世就趴在这男人背上,起码会无端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全,即便她不晓得他要背负她去向何方。
不晓得走了多久,她的胸骨压在他突起的肩胛上太久,已微微有些不舒服,刚想稍稍动弹一下,他却主动停了下来。她瞬间感觉自己正从他身上滑落,两只脚还未站稳,已被他的手臂托住。
“上车。”
她顺从地抱住他的胳膊走向一辆形状看似汽车的庞然大物,金属气味被露水染成铁锈味。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只在努力压抑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时的惊恐与绝望。他似乎全盘了解她的情绪,于是将她搂得更紧。
车子里较露天要暖和一些,她十指冰凉,动起来异常迟钝,只得放在嘴边呵了几下。他回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眼仿佛要看穿她的脑髓,她避过这样的目光,一言不发。但只肯定一件事,无论车子驶到哪里,她都没有害怕的理由。
“这是什么?”
她踩到座位底下的一件东西,那是用布袋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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