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只给出一个冷漠的后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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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春晓这次是真的棋逢对手,她就站在毕小青对面,却迟迟不敢上前。因她每每要跨出一步,耳边便响起施常云的忠告:“一个扮过鬼魂的女人,就是当自己死过一回了,死人总是最强大的。”
可她看到的毕小青,却没有一点强大的意思,厚重的内双眼皮微微向上吊起,鼻翼细薄,与上官珏儿之雍容华贵,小胡蝶之清秀甜美不同,她系被后天调教出来的绝色。单凭照片抓住瞬间是无法品其优点的,唯有看清她完整的顾盼、微笑、起坐,抑或行路的姿态,才能体会其百年难遇的风流婉转。她是时时活在灵动里的上海佳丽,无论以何种形式将之定格,魅力都会失掉一半。
所以杜春晓自认至今还没有令她无胆接近的人,但现在她却在一名弱质女流跟前停住脚步,无端地犹疑起来。因为眼前的女子,只是穿一袭青布棉褂站在阳台上,便成了流动的风景。她一时间被这样慑人的美迷住,原先自以为在青云镇见识到的那几位薄命女子已是独一无二,来到上海,才知什么叫天外有天。在大城市历练出的气质品位,果然和乡野的区别甚多,都是美,却分出千百种来。毕小青的婉约与大气,让杜春晓不由得揣测,当年“上海小姐”的状元与探花,又该是何等风华绝代。
毕小青见到杜春晓,却只当她是个路人,连笑意都没有,看一眼便要过去,直到她叫住她,笑道:“五太太果然比传说中更漂亮。”
她果真愣住,却还是回头了,眼里没有惊恐,反倒有些认命的意思:“哪里,人人都讲我不上照的。”
这坦荡,反而令习惯出其不意将别人一军的杜春晓有些尴尬,随后又生出些敬佩来。尤其是她的藏身之处,更教她惊讶,原来并不是什么荒郊野岭,却是靠近浦西的平民住宅处,租的还是朝阳的房间,像是完全不怕被秦亚哲捉拿回去。
依毕小青的话讲,那叫“死过一次,已不在乎死第二次”。可她住的房子里,却是齐齐整整,一张床铺,一个矮柜,衣橱畏缩在角落里,柜门缝中飘出樟脑丸的气味。门口的煤炉与煤饼都散发出某种安定的意味,仿佛已认定它们的女主人会在这里待上一世。
“你果然是死鬼不怕活人找,竟在这样显眼的地方藏身?”杜春晓刻意将“藏身”二字说得极响,摆明了便是要讽刺对方不顾死活。
毕小青只笑一笑,淡淡道:“其实藏不藏都无关紧要,你以为我出了上海去别处,他就找不到我了?”
“恐怕已经找到了,只是不下手罢了,这便是他突然让我不用再捉鬼的原因。”
“没错。”毕小青点头,手中的瓷杯里茶叶已张张舒挺,她与茶之间,宛若有情话要讲一般,气氛温柔明净,“可我就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杜春晓环顾四周,见门边的鞋架上有一双男式皮鞋,当即猜到有人与她同居,心下更觉诧异:事已至此怎的还不逃跑?
“不甘心被人陷害。”毕小青遂眼圈发红,方才流露了一些恨意。
“我也知你是不甘心,才回来扮鬼吓秦爷另外几个老婆的。”杜春晓被烟瘾折磨得有些难受,只是在这样气度非凡的女子跟前,她竟不敢有半点放肆,仿佛只要一露劣迹,就会愈发自惭形秽。于是咳嗽了一声,追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吓她们呢?谁陷害了你?”
“不晓得是谁陷害我,原本小报上那张照片也没什么,秦爷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大抵是念及夫妻情分了,毕小青竟隐约有些哽咽。
杜春晓蓦地想起月竹风的小妾触目惊心的死状,不禁怀疑起毕小青的头脑来,难不成多数女人都是如此不理智且思维混乱的么?
“那又是什么令你这么放不下?”
“因为我与秦爷吵架的时候,他从我的梳妆台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宋玉山的照片。我虽然仰慕宋老板的才华,却从未对他有过非分之想,原本确是想要他的照片来留个纪念,可他说什么都不肯给我,所以……尤其那照片后头,还写了一首情诗。”
“什么样的情诗?”
“无非是那些肉麻酸牙的句子,我都记不得了。那陷害我的人真要挨千刀,险些把我的命都搭进去了!”
说毕,毕小青眼里竟真的掠过一丝凶光,却点燃了杜春晓的自信。因她明白,女人一旦有了怨恨,再怎么美的皮囊都会被极快地摧毁。
“五太太,要不要我替你算算,算出陷害你的是谁?”
毕小青一听便笑了,啜一口茶,道:“听闻你用塔罗牌算命极准,这东西我跟秦爷去洋人的派对应酬时也见识过,可惜没自己亲身尝试算过,你今朝也算给我带了些新鲜玩意儿来。”
过去牌:逆位的愚者。
“哟,五太太虽然在深宅大院里过日子,倒是洞悉世事。做人低调确是好的,只可惜人外有人,宅子里终究还有一位更聪明的——”
“哼!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毕小青冷笑道,仿佛心里已认定杜春晓指的人是谁。
现状牌:正位的太阳,逆位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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