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闭口,像是已对刚刚道出的那个“有”字生了万般悔意。
埃里耶似乎对她的悔恨很高兴,他领着她办完所有手续,并叫了车送她回家。一路上,他都笑容可掬,对她温文有礼,但言语里却有些残酷:“释放一个恶人,比释放一个好人艰难得多了,所以我们才会经常让上帝摇头叹息。尤其对我们来说,人生只有两件事,恋爱和饕餮。施太太,我不知道你们信奉的菩萨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朱芳华一言不发,脸上结着冰,左眼角下的细痣呈现淡淡的褐色,嘴唇棱角分明,像天生就用唇线笔描出来的。如果在欧洲,她这样的长相会很受青睐。
但是,正如杜春晓私下跟埃里耶所说,朱芳华虽与她仅有一面之缘,却将她牢牢记在了心里,因这女子有薄命相。所以后来听闻上官珏儿服毒自尽的消息,杜春晓脱口而出:“奇怪,死的为何不是施家大奶奶?”
如今埃里耶每每找夏冰出来讨论案情,都会顺带问一下杜春晓的意见。但艾媚那条线挖出来之后,他又开始怕这个女人,因她这一挖,不仅没有找到珍妮的死亡真相,还又多出一桩悬案,便是毕小青的失踪。单单这一条,便让埃里耶有些想收手,因查了毕小青,必会追到秦爷头上去,招惹黑道在上海滩是件麻烦事,但放弃了却可惜,侦探的职业热情时刻提醒他要一追到底。所以当得知夏冰正私下给秦爷办事的时候,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套出些底细来。
作为交换,杜春晓提出,要埃里耶通过关系去见朱芳华,并问她那两个问题,将答案带回来。所以埃里耶与夏冰、杜春晓的这次碰面,气氛也格外严肃,尤其杜春晓得知朱芳华的反应后,脸色遂变得异常凝重,喃喃道:“虽说是意料之中,但恐怕这位施家大奶奶,今后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还不如让她待在里边?”埃里耶即刻嗅出味道,紧追了一句。
“嗯。”杜春晓点头,“不过估计下场也是一样,这几天好好盯住她,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控制。”
埃里耶手下的探员跟踪朱芳华似乎非常容易,因这个妇人自回到施公馆之后,几乎足不出户。娘姨出门虽勤快,也无非是辗转于菜市与三五姑婆偷懒聊天之间,并无任何异常。只一次,因施逢德张罗上官珏儿的葬礼,他出门之际,站在大儿子被害的阳台底下一片花园空地上,朱芳华不知为何,也跟在公公后头出来,站在那里,形销骨立的模样看着教人心惊。二人在那里站了好一歇,似乎又说了些话,起初像是平静沟通,继而又讲得激动起来,两人的头颅都在不同程度地颤动。朱芳华尤其反常,竟出手给了公公一记掌掴。施逢德这才停止说话,看了她一阵,转身上了汽车。
这一幕告到埃里耶那里,老头觉得有趣极了。
※※※
杜春晓在秦亚哲跟前已骂了好一阵儿,她豁出命去冲“阎王”撒气原因有二:一是那次本是去赎人的,却不料几乎将自己的性命搭上,自然要怪秦亚哲的人马反应过慢;二是从那晚的情形来看,秦亚哲从未将他们的命当命。
所以杜春晓自认已不必跟原本就心存险恶的人拐弯抹角,反正早晚难逃一死,不借机骂几句岂不亏大发了?于是她骂得铿锵,骂得用力,居然句句掷地有声。
“秦爷不拿咱们的命当命不要紧,难不成五太太你也不要了?巴巴儿骗我们两个打头阵,放砧板上被人剁成饺子馅儿了,你都不皱一下眉头。我们小两口的性命是小,赔了一个五夫人又折八十根金条……哦不,大概抽去箱底那些砖头,才十几根金条。这个事可就大了,丢的是秦爷的脸,这要传出去——”
正讲到兴头上,杜春晓的嘴突然如鸟雀一般翘起,嘟成滑稽的形状。原来是秦亚哲一把捏住了她的两腮用力往里挤,才让她彻底闭口。
“杜小姐,既知道你们的命在我手上,便不要多讲。没救回五夫人的事体还没找你算账,倒跟我计较起来了?”秦亚哲开腔的辰光,手上几乎也要将杜春晓的下颌捏碎。
她痛得眼泪汪汪,又无法开口,只得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直到他松手。
回来的辰光,夏冰一见她腮帮上的红印子,便怒道:“怎么你每次去找这姓秦的都要带一点儿伤回来?他凭什么虐待你?下次还是我去!”
“不用,这是我自讨的。”她捂着脸,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包里的香烟,掏了半日只掏出一个空烟盒,便一把捏成了团,远远抛进前院的泥坛子里。
“你讨这个作甚?不如讨点儿钱实惠。”
“因为若不转开他的注意力,我怕他会追问我们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然后——”她顿了一顿,幽幽道,“他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小四的事。”
话毕,两人好一阵沉默。她拿起饭桌上的一个剩菜碗,径直拿手捡里头的咸肉片吃,他却两手托腮,仿佛要看透弥漫冷菜味道的空气,脑壳里却在努力寻找某个答案。
※※※
施逢德自上官珏儿下葬之后,与朱芳华一样不再出门。听里头的娘姨讲,系卧病在床,起不来了。大夫来看过两回,都说是心结,要慢慢解。埃里耶却愈发觉得有蹊跷,于是造访了一趟,接待的是朱芳华,她还是一张素淡的脸,憔悴中略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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