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把张艳萍托上那只凳子的时候,她才晓得自己的死法,只要凳子一倒,她的脖子便也应声而断。所以她只得在绝望中保持平衡,将脚下那只攸关生死的凳子踩稳,但她明白,只要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轻轻将凳脚一勾,她便要走上奈何桥。因此她双目暴睁,死死盯住对方,接下来的任何一刻,都极有可能是她的末日。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张艳萍来讲,可算是经历几个世纪,凳子没有倒地,她也未曾听见自己脖子断裂的声音。那位神秘客只是拿起灯笼,背转身走出去了,顺带还关上了门。
她旋即又被沉入了“黑海”。
【4】
黄莫如疯狂地往前跑,每跑几步便敲击一下墙面,希望能找到一道暗门,好让他绝处逢生。虽已大致看得清周围形势,可到底是在摸黑,恐惧感从未消失过。脚下踩到的东西发出熟悉的“噗噗”声,地面开始变得干燥,较先前走过的湿地要好一些,他没有放松警惕,只顾奔逃,因怕先前那个握着斧子的杀手会爬起来继续跟随他,并伺机要他的命。他有些记不得自己是如何逃脱对方的斧子的,只知当时周围都是黑雾,唯斧刃边缘是雪亮的,他已无路可退,只得大吼一声,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腰。那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力,仰面倒下,两个人滚在一起,黄莫如用煤油灯狠狠敲击对方,他看不清究竟打在了哪里,只知对着身下奋力扭动的活体进攻……
那个辰光,他已经不害怕了,周身反而散发出杀气。原来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确是会不顾一切地自保。尽管他已听到斧头落地的声音,亦丝毫没有放松,唯一的念头便是要让这“怪物”不动,只要它还动着,他就仍未逃出死神的掌心!
耳边尽是玻璃的碎裂声,灯罩碎片嵌进他的手背,但一点都不痛,体内的血液在疾速奔流,哪里还有触动伤口的空当?间中他想捡起一块大些的碎片,以便切断对方的喉咙——倘若这杀手有喉咙的话,可惜手掌只是胡乱划过地面的碎渣,擦出滚烫的汁液。他担心自己会流血而死,于是跑得更快,风刮过他发麻的头皮,手上的伤痕这才隐隐有些痛了,正是这些不愉快的知觉,让他庆幸自己尚在人间。跑得也愈发积极,脑中那位无形的“向导”似乎正在指明方向,那些暗门与偏僻拐角,竟也不那么难辨,每一步都跨得极有效率。
对了,就是这里!
他的脚尖触到一个硬物,于是蹲低摸了一下,是个台阶,意味着眼前有一条可以往上走的路。由此,他才嗅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
苏巧梅正对着香宝斋送来的菜单大发雷霆,嫌“兰花鲍鱼盅”太过小家子气,非要换“金玉满堂”,高价进购的汾酒也被她数落出几百样不好来,竟要杜亮再去买些茅台,专留给镇长那一桌用。她嘴皮子动得倒也松快,只愁煞了大管家,让香宝斋临时更菜不是难事,可这会子哪里还弄得到极品酒。苦闷之际,玉莲笑嘻嘻走过来,悄悄将杜亮袖子一扯,道:“大小姐让我嘱咐你,莫去理二太太的指示,如今变这样变那样,神仙都伺候不好。所以你且自顾自做你的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替我谢谢大小姐的好心了。”杜亮苦笑道,“可你我都清楚二太太是什么样的脾性,连指甲缝里的一点泥都要挑出来的,何况是这么大的敷衍,少不得还得由着她,否则我差事难保。”
玉莲又道:“大管家多虑,这里缺谁也不能缺你。如今风水轮流转着,也不知下一圈转到谁那里,但至少也不该是二太太了。”
杜亮这才转头将玉莲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道:“难不成这番话也是大小姐教你说的?”
玉莲笑回:“怎么会?自然是我想到的,才跟你讲。”
杜亮不由心中感慨,原来这里的下人都心如明镜,只平素都在装傻,唯他心机浅薄,能力都摆在脸上,反而受欺压。当下便萌生去意,但转念一想,还是决意等祭祖之后,如今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上走人,有些太不道德。
正想着,却见唐晖远远地冲他摆手,便走过去问怎么了,竟是二太太又翻出新花样,要在宴上摆一道紫檀木雕屏风,说显得阔气。杜亮一听便知道那是二太太打三太太的主意,唯她过门的时候老爷特意送了这样贵重的古董,以建立她在黄家的威信。所以这东西自然是扎了苏巧梅的眼,非得趁这个时候把东西借出来,用过之后何时能还回去,可就难讲了。
“也不知三太太肯不肯。”杜亮勉强挤出这一句来,“再说这东西教谁去借好呢?”
唐晖心直口快,道:“这等美差,自然是杜管家出马,其他人谁去都不好吧。”
杜亮只得硬着头皮,带两个下人去到张艳萍的屋子,在门口叫了半天无人理会,只得走进去,见阿凤正趴在桌子上好梦正酣,台面摊着一大片亮晶晶的口水。他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果真世态炎凉,主子落魄,下人便也跟着颓靡。于是出手在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她竟只是咂了咂嘴,依旧鼻息缓滞,没有半点惊醒的意思。
“阿凤!”杜亮有些恼了,抓住阿凤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拿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径直往她脸上泼,顺带还抽了她两嘴巴,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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