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老板都不会在,你不用来。”老头的回应里没有半丝犹疑,终于令唐晖有些气恼了。
“你告诉他,可一定要来,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这一讲,反把老头讲笑了出来:“小伙子,如果是关系性命的大事,你不好到他家里头去找?”
“那老师傅,侬晓得老板家住在哪里哇?”他不得不忍住气问了一声。
孰料老头将脸一沉,回了三个干脆利落的字:“不晓得。”
唐晖愣了一下,只好拿出从前要采访上官珏儿而拼命买通她底下管家的劲头来,笑道:“老师傅啊,您帮帮忙啊,真有急事体的。”边讲边将一张钞票推送过去,“您拿去买包香烟吃吃。”
老头斜睨了一眼钞票,冷笑道:“要不要我给你钱,你帮帮忙不要再来烦我?我今天一天还没开张,等下要吃夹头的,你还来添乱!”
言下之意,是要他买东西。唐晖叹口气,只得胡乱选了一块看起来不太贵的银壳怀表。问多少钱,老头头也不抬便张口要八十块,唬得他肉跳,少不得求道:“那今朝我钱没带够,你帮我留住,明天我来取,可好?”
“好的呀。”老头点头道,“那我也明朝告诉你我们老板在哪里。”话毕,便将工具又从匣子里一件件拿出来,像在刻意炫耀自己有门手艺。
只可惜,次日来的不是唐晖,却是杜春晓。
孟伯一见杜春晓,便摆出更冰冷的脸色来,因从她的邋遢穿着上已估摸出她钱包的分量。杜春晓也不言语,只趴在工作台上看他摆弄一块女式腕表,一个齿轮按进去又弹出来,他反复摁了几次,终于不耐烦起来,抬头瞪了她一眼,吼道:“你不买东西便不要捣乱!”
“嘿嘿……”杜春晓坏笑几声之后,将一张毛孔粗大的脸更挨近了孟伯一些,说道,“原本我是拿着八十块钱过来跟你买老板的消息,不过如今看看用不着了,您还是直接告诉我高文的下落,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你个女人家嘴巴倒是交关(非常)利索么?跟昨天那个小伙子讲过咧,老板这几天都不在,哪里去了不晓得,你们不要来烦!”
“你要再不讲,我叫巡捕过来问你。”
说毕,杜春晓转身欲往外走,孟伯面色苍白地抓住她的手腕,颤声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好乱讲。我们又没犯法,你叫巡捕来做什么?”
杜春晓的腔调此刻已变得有些邪门儿,笑回:“找老板哪!人命关天的事体,你这个做伙计的倒是一点也不急的,也不怕下个月没工钱拿的么?一定有可疑!”
“能有什么可疑?你不要找事!”孟伯已额上冒汗,忙拿出一块大丝绸帕子来擦了两下。
“我不找事,是我的牌在找事。”杜春晓不知何时手上已夹了一张魔术师牌,恶声恶气道,“这牌告诉我的事体可不少呢!”
“哦?告诉你啥事体?”
“告诉我你们几个店内的伙计正变着法儿算计你们老板,所以他去了哪里只有你们最清楚!”
“你又瞎讲什么?”孟伯嚯地站起身,匣子落地,银晃晃的工具哗啦散落。
此时柜台后的一扇小门开启,跑出来两个穿黑色紧身背心的男子,均是瘦长个子,神情紧张,鬓角一律剃到泛青。
“要么去里面谈谈,这位小姐。”
说话的那位唇边有一颗痣,眼睛转得厉害,像是个能出主意的人。
“不用进去谈了,把你们老板的下落告诉我便可。”
“凭什么要告诉你?”孟伯将台子一拍,掌下发出一记闷响,旁边一只吃空的碗也跟着震颤了几下。
杜春晓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烟熏味儿从嘴里喷涌而出,遂一屁股坐在柜台上,单手叉腰,喃喃道:“因为你不讲,恐怕女儿性命也难保。”
孟伯当下面色如纸,握紧拳头良久,方才松开,一字一句道:“好,我告诉你老板怎么了!”
※※※
唐晖到死也弄不懂杜春晓使了什么法术让那难缠的老头讲了实话,只是杜春晓回来时还不住拍着心口,嘴里只叫嚷着一句话:“吓死我了!”
夏冰眼皮也不抬一下,只管将一碗雪菜肉丝面端到她跟前,她停止了叫唤,用面堵住嘴巴。
“你怎晓得是几个店伙计暗算了老板?又怎知那老头有个女儿?”
杜春晓把屁股底下压得热烘烘的牌抽出来,丢在茶几板上,塞满面条的嘴里含糊道:“都是牌的功劳嘛。”
“你纵问死了她,她也不会讲实话。”夏冰扶了一下眼镜,神情里充满怜爱,像看一只顽皮的宠物。
杜春晓当然不会讲,她一进店便看到堂内收拾得过分干净,门面却是疏于打理的模样,显然没有招揽顾客的意思,里头钟表均是过时的款式。孟伯手脚也明显不利索,却还在假装修整钟表,要维持这样门可罗雀却无人起疑的状态,必定是心里有鬼。何况她来回走过好几次柜台,每道缝隙里都用手拈过,一尘不染,绝非一个眼神不好的老头子能干的漂亮活儿。再者讲,有客人上门要找老板,伙计百般阻挠等于挡财,还刻意拉高商品价格赶自己生意,行为明显有蹊跷。最重要的是,孟伯那条擦汗的湖蓝色丝帕子有些女气,而柜台上那只空碗涂了“同丰面馆”的字样,只能吃馆子的男人大抵无妻,加上帕子那么新,老头那么老,只能搏一记,赌他有个已出嫁的女儿,于是脱口而出,竟也歪打正着。但事后一想,倘若他是有个年纪轻轻的风骚相好也未可知,不过专注于精密器械的男子,往往已将情欲转移到那上头去发泄了,多数也未必好那一口。她这么往细了一思量,背上瞬间浮起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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