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真梨子对待孩子似掌上明珠,一味赞赏表扬,但他们凭着天生的敏锐直感看穿了大人的打算和思路,顺势动起了歪脑筋。好多场合看起来是大人哄孩子,而实际上却是被孩子哄骗了,真梨子感悟到此,不禁愕然万分。
然而,当认识到孩子们也是同自己一样的人时,便能想通大可不必勉强附和孩子的道理了。真梨子决定不再强作笑脸,用本来面目与他们相处。不高兴的时候就表露出不高兴的感情,见到做坏事的则毫不留情加以怒斥。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有时甚至大发脾气的真梨子耳边,竟聚集了比以前多得多的孩子;以前不管怎么好话相劝就是不予正视的孩子,竟主动前来找话说了。
一年过后,真梨子和孩子们水乳交融地混合在一起了,他们一起哭,一起笑,当然,并非同所有的孩子都能这样,因为他们中间的大半患严重的情绪障碍,连哭笑都不会。
到这种阶段,即使同不能将内心感情流畅表露的孩子们在一起,真梨子也能根据动作和眼神探知他们心中的感受。
真梨子以前认为,人是用脑来思索、来感知的,心情和感情只不过是脑的功能之一而已。
“心”,只不过是脑的作用,因此,要了解人“心”,就必须研究脑这一物质。
在与孩子长期相处之后,真梨子逐渐发现,脑和心仍然是各有所别的。
当她看到无心哭笑的孩子们,有时竟认为这是灵魂本身在哭笑。凝视孩子们时,她会恍惚地看到围着他们的幽灵在教室里四处奔跑,长着金发蓝眼,身穿白色夏衣;有的幽灵则坐在教室墙角几小时纹丝不动。此景此物历历在目,甚至伸手可触。
这里有不会说话,惟一的自我表现只会尖叫的孩子,怎么教也记不住一个罗马字母的孩子,以及被别的孩子一碰就身体僵直、甚至不能呼吸的孩子。他们的行动是有某种扭曲,但灵魂却没有一丝扭曲。
真梨子切实感到,自己必须直接感触那美丽的东西。这就是她开始学习被她一直轻蔑的心理学的理由。不,说是理由不尽正确,因为这是从她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生机勃勃的冲动。玲子用小勺子在空杯子里刮了几次残留在内壁上的冰激凌,终于吃足了才抬起头来。真梨子掏出手绢,擦掉玲子嘴角的冰激凌。如此小嘴,怎么这么快就能吃掉同大人一样的食物?每次和小孩子一起吃饭,真梨子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这一疑问。
“怎么样,好吃吗?”
真梨子问道。玲子仍手握小勺,满脸笑开了花似的点了点头。
10
将玲子送到小儿病房后,真梨子回到了办公室,下午两点她又出去了。她先来到事务局,带事务员和警备员去保护室,随后又将铃木一郎带到隔壁房间。真梨子和铃木一郎面对面隔桌而坐,警备员便走出房间,事务员坐在了门口附近的小桌旁。至此,面试的一切准备就算完成了。
即使箭在弦上,真梨子仍未考虑好如何提问铃木一郎。然而,她不想让铃木一郎发现自己内心的犹豫。真梨子决意见机行事,便按下小型录音机的录音开关。
“昨天睡得好吗?”
“是的。”
因带利刃的物品都不准放在保护室里,所以早上洗脸和三天一次的洗澡均在警备员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剃胡鬓时,也是每次由警备员递给他电动剃须刀,但铃木的胡鬓总是剃得光光的,身上穿的病员服也干干净净。由此可以看出他爱清洁、有条理的性格。
“这儿的生活到今天已是第四天了,有什么不便或不满吗?”
“没有。”
铃木答道,脸上浮现出豁达的微笑。
“其他的事情也无所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没什么可说。”
“是吗?那么,我就按我的操作方式开始啦,好不好?”
铃木点了点头。
“关于你的经历,警察也作了零星调查,好像并未完全弄清,不过,我对那些事并不怎么关心。”
这纯属谎言。
“不过,作为医生,我倒想知道你过去患过大病没有,或受过什么伤,你能告诉我吗?”
真梨子一边提醒自己不要露出内疚的神情,一边盯着铃木的脸。
“没曾患过什么病或受过什么伤。”
铃木答道。真梨子脑海中掠过那烧伤的疤痕,但她觉察到即使追问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所以决定先不触及这些,继续询问下去。
“你小时候怎么样?例如,听没听过家里人说你是个早产儿之类的话?”
“没有,我不是早产儿。”
“是个健康的小宝宝吗?”
“哎。”
真梨子再次端详铃木的面容。
患者对分析医生表示的反应不外乎以下三种:彻头彻尾的敌对情绪、转化为离谱的爱情以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然而,铃木却同哪种都对不上号。他自始至终都予以积极配合,但其内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疏远感,而这种疏远感并非对真梨子持有警戒心和反感所致,令人感到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直接起因于他的人格秉性。
“在你最久远的记忆中,记得最鲜明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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